眼前的景色何等诡奇,宛然不似人间。然而相思只低头凝视着湖波,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对帕帆提的回忆中醒来。

一道金光从遥远的地方透过,照到她的脸上。她宛如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向金光来处看过去。

帝迦骑在檀华马上,缓缓向湖岸走来。弓弦从他白色的袖底张开一道青色的弧,弧的正中,一枚金色的箭头正对着她的咽喉。

湖波里的万朵莲花已经谢了,波心荡漾,夕阳无声,万匹张扬的奔马终于将自己埋葬在圣湖之底。

舞者突然停止了他飞旋的脚步,摔倒在舞台上。手腕上的鲜血,宛如两条小溪,在他身边默默围绕着。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唯有檀华马轻轻的蹄声,仿佛不是踏着地上的秋糙,而是踏着半空的云朵。

帝迦宛如远古的神祗,白马白袍,眉宇间是对云云众生的淡淡怜悯,手中的长弓却是对诸天神魔的震慑。他向她行来。

“帕帆提,你觉悟么?”

第十五章、忘川

“出你的剑!”

她已经说到第三次,卓王孙还是没有动,她的眸子渐渐收缩:“难道我们不配做你的敌人?”

卓王孙摇了摇头。

女子突然笑了笑,道:“华音阁主,果然好大的架子。”

卓王孙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

“尊贵的湿婆大神,无所不知……”女子双手放在胸前,默礼片刻,道:“几年前,先知日曜就告诉了我们,你会来这里。而且我还知道,在此之前,你从没有败过。不过——”她顿了顿,睁开双眼,对卓王孙道:“这次你一定会输。”

卓王孙微笑道:“这也是先知告诉你的?”

女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说的。”

卓王孙笑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出手?”

女子也一笑,轻轻把身子往旁边的金柱上一靠,舒了舒腰肢,道:“你要是急着要我出手的话,我反而不急了。”

她目光注视着卓王孙,道:“合欢杯前,迷尘香中,就连神也会沉醉,我偏偏不相信你会例外。”

卓王孙淡淡道:“香和酒里有毒?”

女子摇摇头,道:“天下奇毒虽多,但是对某些人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就算有,也难免不被事先看出来。但有一种东西不一样。”她对他嫣然一笑,道:“它随着人类一起诞生、生长,植根人的心灵深处,永远难以排遣,你越想摆脱它,就陷得越深——那就是欲望。”

“欲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比如春药,可以勾动人的情欲。服下之后,克制的办法不是没有,但只能依仗自己本身的意志,和修为内力无关。虽然某些时候,修为高的人意志也会更强,但不是绝对的。总而言之,在这种诱惑下,人是平等的,绝顶高手和普通人并无太大的区别。因此,每一代总是有一些表面上很正义、地位也很崇高的人,经不住色欲的诱惑,败坏了一世英名。当然,这种诱惑有时不见得要借助药物,感情是一种更隐秘、更有效的毒药,也许为情而铸成大错的人比单纯迷恋美色的人更让人同情、尊重,然而实际上,情欲和性欲并没有高下之分。欲望就是欲望,错了也就是错了。”

她抬头仰望着碧蓝的穹顶,道:“这座殿堂是欲望的宫殿,每一处富丽堂皇都是一种镜子,能洞悉人所有的欲望——最基础的和最深沉的。白象身上的体香并不是一种春药,它比春药要奇妙的多。春药只能引动人的情欲,而它能引动一切欲望。你心中想要什么,它就让这种所想慢慢变得强烈,越来越重,直到让你无法思考别的事情。而你,现在最大的欲望就是安眠……你一路追踪到此,已经很累了,不是么?那为什么还不沉睡?这里有最温暖的被褥,最柔和的夜风。”她微微闭眼,似乎在轻嗅这暖腻的香味,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引导他的睡意。

然而,卓王孙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变。

良久,女子长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清醒呢?清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卓王孙淡淡道:“我怕我睡着之后会更痛苦。”

女子嫣然道:“你不想睡,就陪我再聊聊也好。”她将目光转向屋角的酒柜:“而这十潭合欢之酒,则是一个朋友,用记忆之泉为我们酿造的。”

卓王孙道:“记忆之泉?”

女子秀眉微挑,似乎有一些伤感:“天下万物,莫不相生相刻,四道圣泉中,象泉为忘却之泉,狮泉则为记忆之泉。酿酒给我们的那个朋友曾对我们笑着说,你们不是怕把对方忘了么,喝过狮泉河酿成的酒,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朋友已经死了,你杀了他。他要是没有死你就不会来到这里,这些都是注定了的。我们喝了这酒十年,我们之间的每一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比我们更幸福了。但是我们还是不敢去喝象泉的水,因为我们不知道,这能记起一切的狮泉,和能忘记一切的象泉,到底哪一个的力量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