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迈出去,谭瑞和冯寿山熬了半宿,眼睛里满是血丝,垂袖站在台阶下,愣愣地仰脖看着窗户。
她问:“生了?”
谭瑞说还没,“不过看情形快了。”
冯寿山手里的佛珠数得飞快,白胖的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那根弦儿绷着,一撩拨就断了似的。
颂银掖手站着,忽然房门开了,跑出来个嬷儿,慌慌张张叫太医。围房里当值的人飞也似的到了门前,只听那嬷儿声音都变了,叫快进去瞧瞧。颂银头皮隐隐发麻,上前两步叫住了,“里头怎么了?”
那嬷儿哭丧着脸说:“生了,是位阿哥。可脸憋得紫茄子似的,不喘气儿,也不哭。接生的提溜着打屁股,怎么打都不成……小总管,您瞧……”
“再去看,得了信儿出来回我。”颂银指派着,其实心都凉了。是位阿哥……豫亲王算着了,老天爷真不公。她想哭,不敢落泪,只得强忍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在台阶下来来回回地走,支起耳朵听里面响动。猛想起来自己是女的,也可以进去的,刚想迈步,几位太医出来了,垂头丧气地看了她一眼,她脑仁儿嗡地一声,“阿哥……怎么样了?”
太医直摇头,“缓不过来,脐带都黑了。时候也不对,手指甲没长全,薄得像芦苇膜。请小佟大人往上报吧,卑职等无能。”
颂银的怒火牵连到了那个给禧贵人开催生药的太医头上,她心里是有数的,但依旧得按着计划来办,喝道:“好好的,怎么说生就生了?”她回身叫谭掌印,“我瞧事情有蹊跷,劳你往御前禀报,听皇上示下。”
谭瑞接了令,撒腿就跑出去。冯寿山眉心的疙瘩解开了,呵了呵腰,退出了储秀宫。
天放亮了,小太监拿长杆儿卸下灯笼吹灭,宫闱宁静一如往常。长街上的梆子笃笃敲过来,她听见东西六宫门臼转动的声响,苍凉缓慢地拖出一串悲鸣。猗兰馆内激战落幕,忙了半夜无功而返,皇后败兴离去,配殿的门洞开着,两个宫女提着木桶出来,一前一后结伴,往随墙门上去了。
颂银没有进配殿,因为不敢见禧贵人和那位夭折的阿哥,至于怎么处置,皇上那里总会有消息的。她想过,如果是位公主,也许事儿就过去了,可毕竟是阿哥,皇上的丧子之痛会如何发泄,实在难以预料。
果然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御驾亲临,带着泼天震怒从门上席卷进来。左右不单有慎刑司太监,还有御前侍卫。紫禁城的侍卫统领共三人,每人都有自己管辖的范围,容实属三殿往后至御花园这片,所以后宫出事,他一定会在场。进门扬手一挥,那些侍卫分散开,团团将储秀宫围住。颂银心头生怯,但也不及思量太多,跪地迎驾,先自请罪:“臣死罪。”
嫔妃生孩子,孩子死了,虽然与她无关,但她既然掌着内务府,或多或少会有牵连。皇帝没有进殿内,立在院中厉声质问,底下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收生姥姥把阿哥落地后的情况说明了,“奴才们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有负圣命,但小主子产下就已经不成事了,奴才们把能用的法子都试遍了,回天乏术。奴才们无能,请万岁爷治罪。”
“是谁说足月的?”皇帝的视线划过来,三位太医早就吓破了胆,只管跪在那里筛糠。
生死存亡的当口,谁还顾得了谁!御医正叩头回禀:“回皇上话,臣等三人,一人录档、一人把脉、一人配药……把脉的是刘副使,刘大人声称足月,但阿哥产下时却不是这么回事。禧贵人戌时阵痛,亥正三刻破水,寅正紫河车先下,交五更产子。产儿脐带发黑,面色发紫,且囟门宽大、肤薄发少,可见是未足月催生所致。”
皇帝惊愕异常,为什么催生,生活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争的不就是个名分么!为了这个名分,好好的阿哥葬送了,这对于一心盼子的皇帝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创。他的绝望没人能体会,恨到了极处,简直有屠宫的心。他咬着牙责问颂银,“你是内务府员外郎,朕问你,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知情?”
颂银也自责,自觉没脸辩解,只是俯首磕头,“臣失职,臣罪该万死。”
皇帝恨声斥责,“糊涂虫!你当差两年余,审慎竟还不如你阿玛的一成!朕要抓祸首,也不能轻饶了你。来人!”
颂银早知道这件事牵连广,毕竟是位阿哥,她就是十条命也抵不过。况且她的确参与了,皇帝要处置,她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