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没办法,只有重新核算。她坐到案前,把所有的账册子合拢,从头开始一两一两相加。述明还在边上惆怅,“没用,算了八百回了。”
她没言声,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一头拨,一头指外面,示意他阿玛出去。
述明蔫头耷脑走出了值房,在热辣辣的太阳下站了会儿,想起来还得查一遍上谕档。皇上的赏赉不光给宫里的主儿,也给大臣和家眷们。上回老佛爷千秋,赏出去的东西不少,说不定就是那里出了纰漏也不一定。
蔡和来得极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大人找我?”
述明看看值房里,把人带到前衙去了。
颂银这里算得冷汗淋漓,统共六个库,上月的核算是无误的,那么减去这月开销,剩下的应该和库里结余对得上。她算账一向又快又准,基本一遍就过,可这回算到最后果真如她阿玛说的那样,缺了好些东西。
她阖上册子,心里咚咚直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帐上不对,只有重新盘库。但是要请广储司的钥匙是大事,难免惊动万岁爷,这么一来恐怕就要受怨怪,办不好差事,拿什么脸面吃俸禄!她急得团团转,定了定神出门找她阿玛,问蔡和那里有头绪没有,她阿玛摇头,“他把记档都搬来了,两下里对照过,纹丝不差。”
“那怎么办呢。”她都要哭了,“看来只能请钥匙重盘了,可进六库要大动干戈,得去找户部和军机处,得回禀皇上……阿玛,这事儿以前从没出过,说出去可大大的扫脸,您想好了吗?”
述明艰难地叹了口气,“我啊,昨儿眼皮子就跳了……”
三天两头听见他说眼皮子跳,都是老生常谈了,不稀奇。就算有预测祸福的能力,像这种事也无法避免,既然发生了,光感慨没有用,得实际解决才行。她咬了咬牙,“我去皇上跟前回话吧,那天的库是您盘的,在场的人多,也不好推脱。可以说账是我合的,合来合去拍不拢,只能请钥匙重盘。要是万岁爷怪罪,我一力承担。我年轻犯错还有可恕,您一把年纪了,出不起岔子。”
其实她的意思就是怕阿玛晚节不保会惹人笑话,不过厚道没点破罢了。述明迟迟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佟家人?出了错还不是佟家没脸。”
“那不一样,我进内务府两年,道行且浅着呢。您呢,已经三十多年了,盘库盘了三百多回,从来不出错的。这回也是一样,我来背黑锅,保全您的名声。”
她大义凛然,述明五味杂陈。摸摸后脖子,心里嘀咕着,自己这阵子松了嚼子,万事不问,连老本行都忘了。这会儿出事了,还得闺女顶缸,老脸丢尽!
“你的前程不要紧?”他摇摇头,“你将来要接我的手,被我拖累了,不能服众。”
颂银说:“您暂且没到致仕的年纪呢,我在您手底下,怕您不提携我吗?”朝外看了看,太阳已经偏西了,她下了决心,“明早就要具本上奏,到那时候再说怕来不及。我这就上养心殿,您和我一块儿去。”
这孩子是个有胆识有计划的,述明被她指派着,只有乖乖听令的份儿。
到了御前她也是依照事先商定的那样,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说:“内务府诸事如今都是奴才在打点,亏空了这些,定是奴才疏于核查所致,请万岁爷降罪。”
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广储司六库是重中之重,这些年来一向没有任何差错的,这次竟出了这种事。佟家掌管内务府有八十多年了,越管越回去了么?若实在难以胜任,不如早早儿让贤的好,何必扒在这位置上,整天给朕添堵!”
没有雷霆震怒,但话却如刀尖一样,把他们父女所有的功绩都给抹煞了。颂银扣着砖fèng,转眼瞧她阿玛,述明冷汗直下,打湿了面前金砖,战战兢兢道:“一切罪责皆在奴才,奴才有负皇恩、ru没了祖宗,奴才死罪。皇上要处置奴才,奴才无话可说,但这回的数额巨大,奴才就是死,死前也要把出入弄清,才敢踏上黄泉路。求主子开恩,求主子成全。”
颂银知道多说没有用,皇帝似乎动了换人的心思。也是,何必死命拉拢佟家呢,在正黄旗找个得力的人取而代之,岂不比让别人的奴才当家强百倍?也许这次的事是个由头,她现在反倒开始怀疑这些亏空是否真实存在了。如果只是怕担违抗太祖遗命的罪责,而制造出来的冤案,那么这位皇帝未免太不堪了。
可她不能说,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皇帝倒没有步步紧逼,转头吩咐陆润取钥匙,“你汇同侍卫处督察。”又指了指颂银,“把这个糊涂蛋带上,叫她好好瞧着。按说她年轻,该允许她犯错,可一错再错,往后内务府交到她手上,到底还会出多少怪事儿?朕早说的,女人不宜当官,果真叫朕说着了。”他挥了挥手,“真闹得人肝疼,别杵在这儿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