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皇帝到她跟前了,她蹲身请了个双安。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和她说话,“干什么来了?”
颂银呵腰道:“奴才来给主子请安,顺便送香饼,再瞧瞧陆润。”
她那回救了陆润,皇帝才知道他们交情不错,对她也更和煦了。负着双手在台阶下踱步,许他们说说话儿。
陆润还是那种不喜不悲的模样,眼里漾着笑,曼声道:“我原该登门给佟大人道谢的,还劳你来看我。”
颂银笑了笑,“今儿内务府不忙,我正好来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都好了吗?”
他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结了疤,慢慢都掉了。”
这么着就好,因为皇帝在跟前,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皇帝要往三希堂去了,他冲她使了个眼色,表示圣躬康健,暂且无事。
颂银明白了,垂手恭送皇帝入内,养心殿里的书房地方不大,站在抱厦前听得见里面说话。皇帝唤陆润并不直呼其名,他有个小字叫庭让,许是有情吧,那名字就显得各外的旖旎,和容实那声缠绵的妹妹的差不多。
她掖着两手叹息,转头看天上,一对鸟儿相伴着飞过去,翅膀扑棱着,发出噗噗的声响。明黄的琉璃瓦阻挡住了视线,一晃便看不见了。
出养心殿往隆宗门上去,抬眼一顾竟顿住了,只见容实和豫亲王面对面站着,差不多的身量,一样的朗月清风,不知正说着什么,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脸上神情平和,见了她俱是一笑。她看着那两个人,脑子有点发懵,略定定神方上前,对豫亲王肃了肃,“六爷。”复对容实行一礼,“容大人。”
这算很公正的态度,并没有偏向谁,以自己人的姿态和谁自居。容实道:“可巧遇上了王爷,你上哪里去了?”
颂银道:“往养心殿送香饼去了。”瞧了豫亲王两眼,“二位聊什么呢,聊得挺高兴的样子。”
豫亲王笑道:“明儿府里办喜事,帖子就不下了,我亲自来请,邀容实赏脸喝喜酒。”
颂银啊了声,“我这两天忙坏了,竟忘了明儿是六爷大婚,先给六爷道个喜。我已经挑了得力的人,到时候帮着照应府里宾客。我明儿值夜,不能亲来道贺了,托我阿玛帮着随份子,六爷别怪罪,多担待我。”
他笑了笑,“你给主子当着差呢,身上有重责,怎么能怨怪你。到时候容实来就成了,咱们以前也有哥们儿情义,后来为了点小误会闹得不愉快,这会子想想孩子气儿了。借着这个机会握手言和,往后你们大婚我也得讨杯酒喝呢,眼下还僵着,弄得两不来去,岂不叫外人看笑话?”
这态度虚虚实实的,竟叫人瞧不清了。颂银看容实,他拱手谦和笑着,“六爷这么说,叫我无地自容了,本就是意气,六爷不和卑职计较,是六爷的胸襟。六爷放心,待我和颂银大婚,必定亲自登门给六爷送喜帖道谢。颂银是六爷旗下人,我和她的心是一样的。只要六爷不嫌弃,将来少不得和六爷走动。”
豫亲王道好,很是称意的模样。再看颂银一眼,不说什么,然而眼里波光一闪,划将过去,很快消弭于无形。
颂银躬身相送,见他跨过门槛才松了口气。他们的对话她只听到半截,绵里藏针的往来,表面似乎是和解了,但她终究不放心,转头问容实,“你们多早晚遇上的?”
他负手眯眼眺望,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眉梢,有种异于寻常的况味。侍卫处的官服永远是紫禁城中最耀眼的存在,中单洁白,愈发衬托得曳撒绮艳如血。别人穿红大俗,他穿红简直美如画,绫罗妆点出富贵气象,叫人挪不开眼睛。轻轻撩了下唇角道:“也没多会儿,一炷香时候罢了,说了几句话,客套却又不客套。”
颂银嗯了声,知道里头有说法了,“刚才倒是听不出玄机来,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打算细说,只道没什么,含糊带过去了。
她仰头看他,神情迷茫,一双眼睛鹿儿似的。他不由一笑,见她幞头下有发落下来,伸手替她绕到耳后,温言宽慰她,“你别愁,不是什么要紧话,夹枪带棒的,处处冒着酸气,不必理会他。自己都要成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已经落于人后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对了,我问问你,昨儿和家里人一道吃饭,他们对我是个什么看法?回去和老太太、太太说了吗?”
颂银挺不好意思的,支吾了下道:“都夸你呢,个个说你好。老太太和太太自然满意,话里话外没什么可挑剔的了,问我什么时候过定,家里也得筹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