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银心里都明白了,问姑娘等不等得,根本就是了断的谦词。她虽不像平常姑娘,到了年纪就着急嫁出去,但是既然两情相悦却迟迟不下聘,她要是说愿意等,岂不是傻了?
她心里发酸,含着眼泪,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她想表态,可越是着急越是缓不过来。
“我……”她觉得肠子都打了结,针扎似的疼。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叫人找上门来回绝,脸面果然成了抹布。还是家里老太太说得对,越卑微,人家越不拿你当回事。现在还能怎么样?死乞白赖的事她做不出来,就这么完了吗?两家结亲不是单纯的小夫妻过日子,关乎整个家族。牵涉的人越多,要顾及的也越多。她顺了口气,慢慢点点头,“我能体谅太太的苦心,这程子事儿一桩接一桩,莫说您,我自己也觉得烦忧。我是个姑娘家,我尽自己所能各处周全,但有些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到了这一步,我无能为力,太太说得很是,好汉不吃眼前亏,避一避也是对的。”她一手撑着轿杆,身子都在颤抖,有多艰难才能说出这些话来,每一句像都剜心似的。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叫容太太说他们容家儿子不要她了,就急得发抖发晕么?她尽量挺直了腰板,努力维持自己的尊严,笑了笑道,“我这里太太放一万个心,我知道轻重利害。只是给老太太、太太带去麻烦,我实在是惭愧得很。今儿您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劳您带话给二哥,请他珍重,万事缓和着来。我不敢说能帮他什么忙,就算以后两个人有缘无份,我也会尽我所能来维护他。”
她说到最后,很出乎容太太的预料,这是多大的胸襟气度!她上去拉她的手,涩然道:“二姑娘,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喜欢你,可眼下形势不由人,委屈你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和你不成,是咱们容实没福气,日后就算再娶亲,也难找到赛过你的了。你们都是实心眼的好孩子,没法儿,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叫咱们惹的是那主儿。”
她只是颔首,这时候多少慰藉的话都是无用的,更增苦痛罢了。她替她打了帘子,“太太回去吧,天晚了,您出门不方便。请替我给老太太带好儿,将来有机会我再上府里给她老人家请安。”
容太太心酸起来,这么好的孩子,平白撂了多可惜。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会儿不狠心,容家就没治了。
再看她一眼,她站在轿旁,牵着袖子微倾身子,有风骨,绝没有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容太太不由感慨,也许她会有一番大成就,容家这座小庙终归装不下她。
颂银送她上轿,放下轿帘看轿夫担起来走进黑暗里,她伶仃站了很久,寒风吹在身上,直到把手脚都吹得冰冷,才想起回自己的轿子。
心头苦一阵,酸一阵,只是气息奄奄,到家感觉人都死了一大半。金嬷嬷和芽儿起先未察觉,打帘迎她,告诉她府里今天发生的趣事。她哪有那心思,迈腿出来,忽然发觉挪不动步子了,双膝一软便跪在了青石路上。
金嬷儿吓得失声尖叫,“姐儿……姐儿怎么了……快叫人!快叫人!”
府里顿时乱了套,这么个金贵的当家姑奶奶,要是出了纰漏家得塌。于是出来一大帮子人,七手八脚抬回屋里,大太太放声大哭,“我的二妞,你可不能吓唬额涅。到底是怎么了,哪里撞了邪祟么?”
她倒在c黄上不说话,眼泪汹涌流下来,像黄河决了堤,堵都堵不住。
老太太传轿夫来,四个轿夫垂手站在台阶下回话:“奴才们照例在东华门外候着二姑娘,二姑娘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因为容家太太和她说了两句话,成这样了……”
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好啊,惹不起砂锅惹笊篱,瞧咱们佟家好欺负是怎么的?有什么话不敢登门说,上宫门上堵孩子,这是人能干的事儿?”冲外头吆喝,“给我备轿,去钱粮胡同!把我们孩子害得这样,脖子往王八壳里一缩就完了?”
二太太忙上前劝阻,“您去说什么呀,这是个暗亏,吃了就吃了,寻上门也没个说法儿,还弄得自讨没趣。”
颂银缓过来,撑着身子道:“阿奶别去,给我留点儿脸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猜的没错儿,容家是服软了。容实有那股子勇往直前的劲儿,他们家那两位女主儿考虑得周全,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放弃了。
这么着也好,各走各的道儿,他们家不愁娶,佟家姑娘也不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