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原是谭瑞照看的,如今换上陆润了?”她试探着问他,“您和他究竟是什么交情?”
他认真想了想,“什么交情……他进宫后有一回得罪了管教谙达,险些丧命,是我救了他,把他送到乾清宫当值,你说这是什么交情?”
她恍然大悟,不管陆润事到临头的所作所为如何,有一点她是知道的,他不是白眼狼,他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豫亲王哪怕要谋逆,他也会尽全力助他完成心愿。这么一来又觉得他情有可原了,他是个可怜人,他的存在都为成全别人。也亏得有这一层,这位皇帝待他不会如半路投靠的那么绝情。也或者深知道他在大行皇帝跟前受的委屈,对他也存着一份愧疚吧,他如今已然是苦尽甘来了。
问明白了,心下有数了,知道陆润会成为最年轻的掌印太监,会过得很好,完全用不着她cao心。她福身拜下去,“明儿过节,好些事要办呢,奴才就先回去了。主子这两天辛苦,留神自己的身子,等大行皇帝的棺椁运进殡宫,您就能好好歇一歇了。”
皇帝蹙眉问:“你不想知道你闯的祸最后怎么料理?”
她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奴才人在这儿,您想处置我,我引颈待戮。”
还没说出个究竟来,窗外有人高呼启奏万岁。皇帝略顿了下,懊恼地叫进来,颂银瞧准时机溜了出去。
这事究竟怎么处置呢,皇帝有他的考虑。没有动颂银,当然也不可能动董福晋。晋位的时候那两位侧福晋都给了妃的位分,另两位格格晋了嫔,没有贵妃,更没有皇后。事情虽然悄悄掩住了,但中宫之位的空缺,还是给了许多人遐想空间。
颂银静下来思量,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生受那一巴掌。如果倒地的是她,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告假回家了?自己临着大事还是太不成熟,要是能想得周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她站在乾清宫前放眼望,到处都是帐幔纸幡,鳃麻孝服发出一种独特的臭味,这种味道代表死亡,办丧事的场所都能闻得见。
明天就是大行皇帝梓宫移出紫禁城的日子,观德殿里已经筹备妥当了,曾经呼风唤雨的人,身后挣得的不过是太庙里的一个席位,想想真是凄怆。?
☆、第59章
?关于乾清宫停灵的时间一向有规定,不能超过三十日。大行皇帝因和继皇帝的关系不是父子,棺椁停了十八天,钦天监便拟定时间将灵柩移到殡宫。内务府和侍卫处提前一天准备好卤簿仪仗和象辇,第二天黎明时分小轝出景运门,后换一百二十八人大杠。这种大轝并不是百余人一气儿送到停灵宫殿的,中途要有人顶替,分六十班,每班需另备四人,那就是每班一百三十二人,共计七千九百二十人。这样人员庞杂的杠夫队伍都是由京城周边州县雇佣的,提前十天进行训练,必须迈同样的步,使同样的劲儿,分毫不能有差池。只要有两个人出闪失,梓宫颠簸了,则被视为大不敬,上到军机大臣,下到杠夫本人,都要被问罪甚至砍头。
这样的差事是捏着心办的,雪虽停了,但道旁的冰溜子结得那么厚,杠夫们的鞋底都绑麻绳,上山一路走高,每一步都得十二万分的小心。颂银吸溜着鼻子前后调度,西北风刮在脸上生疼。往前看看,队伍蜿蜒看不到头。在宫里当差就是这样,明知道容实在不远处,只是人山人海找不见他的踪迹。
神道左侧跪满了文武百官,一直从东华门排到景山。丧钟当当响彻云霄,大格格走不动了,小声啜泣着,拉了拉她的衣角,“小佟,我累了。”
孝子孝女送殡原是应当的,不过也不是那么死板,碍于公主年纪小,可以变通变通。颂银欠身看她,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简直要凝固住似的。她扬声叫来个太监,把大格格抱到他背上,让他背负着她走。
那头观德殿里的灵堂都已经准备好了,大行皇帝棺椁停放几个月甚至几年,等到陵寝竣工,再经过一套繁琐的仪式就能顺利下葬了。
所幸大行皇帝保佑,让她顺顺当当把差事办下来了。回望灵堂里,浓重繁琐的白,一层层的帐幔绣帷堆叠掩映着,已经指派了几百宫人分班祭奠上供,那座紫禁城算是彻底腾出来,归别人了。
众人按原路返回,一场国丧基本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新旧两个朝廷的交接更替。内务府只管内廷的事,那些宫妃们得安排妥当。让玉和惠主儿是太妃,惠太妃生的是公主,百无禁忌的,公主可以随母同住,等到了年纪指婚赐府就是了,麻烦的是郭贵人。她位分低,生的又是大行皇帝的老儿子,阿哥年纪小,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又不能开衙建府,处置起来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