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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惊不小,“夫子要来阳夏?倒怪了,我只当他忙得很,抽不出时间来观我的成人礼。”

“这话不对。”四嫂子说,“你是入室弟子,夫子到场见证本就是应该的。若推说忙,不来,反而失了礼数。”

她听了惘惘的,看来还要准备一套说辞同夫子求情。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她和夫子除了课业上的问答,平常是不怎么说话的。眼下冷不丁要论起她的婚事,多少有些难为情。别的倒也罢了,万一他和她爷娘统一口径,也认为她当嫁王潜,那她才是彻底的穷途末路了!

惕惕然数着时辰,三五日转眼就过了。十二这天无波无澜到了傍晚,正乘着一撇斜阳,坐在墩儿上清点回邺城要带的东西。房里侍候的婢女元香急匆匆进来,福了身道,“娘子快往前头去,有客到!”

她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这样晚了,谁来了?”

元香上前给她抿头,“还能是谁,乐陵王殿下到了!郎主和郎君们把殿下迎进了堂屋里,传娘子过去磕头见礼呢!”

她吃了一惊,“夫子来了?今天不是才十二吗!我十五方及笄呢,来得这样早做什么?”

“想是郎主信上说起了琅琊王家求亲的事,殿下提前来,好同郎主合议吧!”元香又忙着给她上粉擦胭脂,一头道,“腾出两天的空儿,若是敲定了好叫王家过礼。”

弥生垂首一叹,只怕是这打算。她自己的婚事,轮不着自己做主。如果父亲现在就和夫子谈起,她来不及做手脚,夫子一点头,事情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元香眯fèng着眼给她换披领,啧啧道,“我是头回见乐陵殿下,这世上真有这样俊美的人物!可惜了,女郎与他是师徒名分。如若不然,按着次序排,女郎当配给殿下才对。”

弥生听得心里一抽,打死也不敢有这念想。丫头见识浅,她在京畿呆了三年,什么青年才俊都见过!虽然目前没遇上比夫子周正的,但她坚信他日定有更入眼的良人出现。不过眼下且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王家那胖郎君等着纳采问名,倘或现在拍了板,她的所有梦想便就此终结了。

再耽搁不得,她慌忙正了正裙襦出门。即刻赶过去,最不济紧要关头还可以岔开话题。

越是急,越觉得裙裾上的禁步碍事。谢家的教养极好,大到言行举止,小到步履仪态,对女儿都有最严格的要求。不像寻常人家随意,谢家姑娘走路须得莲步轻移。压裙更加挖空心思,丝带吊玉玦是入门。最高段的是绕膝钉上一排细碎的银铃,动作稍大些便是一波惊涛骇浪。不过这会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牵起裙角一路飞奔。

大约动静实在是大,方到宣德堂前的青石阶上,还未进门就惹得众人回头张望。

藻井下掌起了一溜描花八角油纸灯,正门上的排帘高高打起来,地心供了个青铜禁,熊熊燃烧的火耀得满室辉煌。

她看见上首正襟危坐的人,身形挺拔,眉目平和。戴着玉梁冠,雪白的褒衣博带,愈发称出宽清磊落的风姿。淡淡瞥她一眼,似乎不甚满意,随即蹙起眉来。

弥生头皮发麻,夫子这模样最令人害怕。加之阿耶目光如电,恨不得活生生把她射出两个窟窿,分明是嫌她造次。她紧张得手足无措,才想起放下裙幅进门去。也不敢往上看,整整衣领便闷头一长揖,“学生给夫子见礼,夫子新禧。”

乐陵王仍旧是一贯冷冽的神情,似乎碍于她父亲的面子才容她免礼的。然而又不算真正宽宥,诘责道,“你入我门下时我就训诫过,正色端cao,清静自守。如今看看,你可曾按我的话做?”

谢尚书很是尴尬,替女儿周全着,“臣下教女无方,才回来时诸样都好,谁知家里呆了几日就变得这般顽劣。殿下好歹息怒,臣下回头必然狠狠教训。”

“我料着妹妹定是着急来拜见师尊,才会这么匆忙的,可是么?”二兄笑着替她解围,“如今大了,更要知礼。快给夫子认个错,求夫子恕罪。”

弥生的二兄谢朝和乐陵王颇有些交情,当初之所以被强行收徒,就是因为三年前谢朝攻打蠕蠕凯旋,带了这位殿下回来做客。偏偏那么巧,后院料理花糙的小厮抓了只雀儿给她牵着玩。她当时并不知道府里来了客,拎着细麻绳去找二兄,结果一进门就给九王相中了。说她天质自然,是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他日必成气候。

她不懂得成气候是什么概念,单因为能够离开家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她满怀着希望,就这么被带到了邺城。三年过去了,她咂出了点上当受骗的味道。静下来的时候想一想,夫子大约也有同感。她哪里是什么璞玉,分明就是一块顽石。这徒收得不上不下,如今只要认同王家的亲事,夫子就可以顺利卸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