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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当面交代后事,刚站起来的群臣复又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惶恐着,循着老规矩整齐划一的陈奏,“臣等必定鞠躬尽瘁,先请陛下保重圣躬!”

奈何不是保重就成的,慕容珩厌倦听他们模版式的回答。他的视线定格在慕容琤身上,“九郎……”

慕容琤应个是,膝行几步出列,泥首跪拜下去,“臣恭聆圣训。”

他微微喘息,弥生看他情绪波动得厉害,心里慌起来。谴开内侍上去给他顺气,一头道,“别急,慢慢说,喘口气……陛下,喘口气……”

他抓着她的手,颤抖的,用尽了力气似的。好容易平静下来,连竖着脖子的劲儿都没有了,歪歪靠在她怀里,没了声息。

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弥生克制不住的抽泣。四合c黄前的黄幔子被风吹动了,悠悠的来回飘荡。更漏滴答,众人都屏息静待。宣德殿笼罩着恐怖低迷,离死亡那么近,近得令人窒息。

慕容琤按捺住了等不到下文,心头激灵灵一战。倒不是别的,唯恐珩死在她怀里吓着她。忙起身上去看,探了鼻息道,“陛下厥过去了,放他平躺下来,缓过来就好了。”

医官取参片来让他含着,人中上掐了几下,渐渐有苏醒的迹象了。他早前指定的几位托孤重臣,眼见着不妙都跪上前来。弥生看着父亲,惶然瞪着两只大眼睛,又不能说话,单是直直盯着他。谢太尉微微摇头,示意她沉住气。她咬住唇,把眼泪都吞了回去。是啊,现在更是乱不得。到了紧要的时候,珩的每一句话都关乎性命。

她俯身拿水给他润唇,握着他的手道,“不忙的,今日说不完,明日再议也是一样。”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挣扎了下,拼尽了力指着呆滞的百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慕容琤说,“百年无罪,你要夺位便夺,只是瞧着叔侄的情分,留他一命……慕容氏骨ròu相杀是惯例,九郎,好歹勿学前人!”语毕,像是完成了所有使命,一头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医官上去再探,颓然退下来,趴在地上哀号,“圣人……龙御归天了!”

满殿嚎啕起来,弥生困在人堆里,忘了哭。仿佛熬干了,难过到了极致却流不出眼泪来。几个月前才风风光光的大婚,他穿着爵弁的样子印在她眼里,昂扬的,丰神如玉。如今他死了,孤零零瘫在那里,形容枯槁。

嗓子似乎有什么堵着,吐都吐不出来。她捶着自己胸口,摸摸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真的死了吗?她转过脸看医官,“你看准了吗?再看,到底还有没有救?”

她憋得脸色都变了,谢太尉不能坐视着,忙命宫婢把她搀到幔子外头,切切道,“请殿下保重凤体,眼下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安c黄要紧。诸如后头的发丧成服、谧册,都由臣等打典,殿下不必费心。先回正阳宫去,这里……”他回身看一眼,低声道,“大凶之地,回避的好。”

弥生哆嗦得像风里的枯叶,抓住谢太尉哽咽着,“阿耶,陛下怎么办?太子怎么办?”

谢太尉疾令她噤声,看了眼失神的九王道,“先服大行皇帝的丧,停了灵再着太史令排吉日迎新帝登基。”

弥生才想起珩临终时的那番话,想来对夫子触动很大吧!当着朝中要员的面直戳到他的痛处,他就是有夺位的心,也要再斟酌了。

他回望过来,嘴角隐隐带了点嘲讪的笑意。确实是没想到,珩居然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看来以前真是小瞧了他,他并不昏庸,庙堂上的风向他深知道。没有能力除掉他,只有用这招先声夺人打乱他的计划。事实证明他的手段很高明,他要逼百年禅位也不能急在一时了,得往后推迟一阵子才行。

这里打眉毛官司,殿内的宦者出来通禀,“大行皇帝手里握了样东西,拳不可开,奴婢们不敢冒犯,还请殿下入内主持。”

弥生听了踅身进去,宫人已经替他归置了四肢,他静静仰在那里,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不曾相爱过,但是感情已然很深厚了。弥生泪不能已,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尽妻子应尽的一点本分,着人绞了帕子来给他净脸,轻声道,“我前两日给你做了件衣裳,这一向不得闲,没来得及拿来给你看。回头吩咐他们伺候你换上,你穿着去,是我的一点意思。”慢慢拭他的手,他抓得很紧,等闲分不开,她只得劝慰着,“你的丧仪我会亲自过问的,百年我也会好好替你照顾。你放心去,不要留恋阳世间。撒开吧,撒开了,走得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