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晕得厉害,揉着太阳穴不想说话,只是靠在靠垫上,阖上了眼睛。
见她不搭理他,他心里别扭起来,悻悻道,“将来我死了,你能有一半的尽心,我走在黄泉路上都能放声大笑了。”
她睁开眼瞥他,“没头没脑的,殿下怎么说起这话来?”
“怎么?不合时宜,还是犯了忌讳?”他一哼,“你这几日该做的都做了,毕竟不是正头夫妻,装个样子也就是了。”
弥生惊讶他居然这样放肆,再看一眼轻宵,她垂着眼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她霎时就明白过来。原来又是他的眼线,当真防不胜防,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她调开视线,蹙眉道,“我和他拜了天地的,怎么不是正头夫妻呢!殿下这话逾越了,还是收敛些比较好。你才说有本要奏,恰巧我也有几句话要同殿下商议。先帝在时拨了凉风堂给殿下务政,有先帝在,殿下尚且师出有名。如今先帝仙逝,后宫之中都是孀居的寡嫂,殿下自由来去便不成体统了。回头我和陛下说,从华林园另派地方给殿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短兵
他的眉毛果然高高挑起来,她知道,这是要发怒的征兆。
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垂下眼捋了捋膝头的褶皱,心平气和道,“请殿下顾全大行皇帝的脸面,我这么决定是为大家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少眼睛都在看着。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则避吧!毕竟邺宫换了主人,过阵子还要替圣人选后。殿下再出入后宫,实在是多有不便。”
她果然是有气度得很,到底做了太后,不一样了。他虽然生气,思忖下来也觉得她说得有理。的确是找不到继续留在内城的理由,只是不甘心,这话换作别人说还有可恕,从她嘴里出来,分明化成了捅他心窝子的利刃。不过他有耐心和她对垒,眼下挪出去没什么,过不了多久,她自然哭着求他回来。
他颔首,“就依你说的办,也不必到华林园腾地方了,我懒得走那么远。四夷馆有我的官署,我回那里去办差就是了。”
弥生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慡快,心里安定下来,又问,“嗣皇帝的登基大典日子定下来没有?”
慕容琤道,“十月乙卯,改元乾明,大赦天下。届时百官普加泛级,你可有谁要提携的?我一并写上奏表,呈敬御览。”
就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样,知道从政的艰辛,心思自然和以前不同。外戚专权是大忌,阿耶已然累官至太尉,断没有再往上升的道理了,那高位还是另择贤明的好。因道,“照着规矩来就成,不要破例,也不要逾越。现在朝局只求个稳,这点还要请殿下费心。拟了名单交由我过目,横竖党争的事免不了,两头齐大,方能相生相克,这点殿下比我懂得。”
她现在一口官话,听上去也很有几分见识,假以时日独当一面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不喜欢她端着架子的样儿,仿佛离他千丈远。他幽幽一叹,“你放心,这些都交给我,我自然还你个太平天下。只是……私底下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咱们……”
“咱们是叔嫂,是君臣。”她接口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我如今什么都不想,前尘往事也随大行皇帝去了。我只要看顾好百年,这是珩临终托付我的,我一定要替他办到。”
她满脸哀容,于他来说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愧对珩,越觉得对不起珩就越是憎恶他。她吩咐金奔马殉葬时,他就知道她心意已决。她要把他们的感情做个了断,以告慰珩的在天之灵。
如果他能够狠得下心来,这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大家不谈私交,各凭手段。他日夺少帝的天下,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可是他能够做到吗?
他凄然看着她,她瘦了好多,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这么美的人,披麻戴孝时格外有种羸弱哀怨的风致。他陷得太深,要全身而退断不可能。他只有争取,已经走到这里,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把大邺收入囊中,然后就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了。登基后的风流帐,不影响他做个好皇帝,这就够了。
两下里都缄默,她突然吩咐左右,“你们暂且回避,我有话和殿下说。”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次是她主动,弥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能一直受他摆布,如果以前还可以的话,以后为了百年也要脱离出来。
他拧起眉,似乎有不好的预感,她究竟又想说什么?
她站起来,缓缓踱到窗前。月色迷蒙,夜深了,廊庑外的空地上下了一层霜。一溜巡夜的禁军挑着灯笼走过去,甲胄上钉铆相撞,钢筋铁打的架势。从天街这头到那头,渐渐看不见了,只剩白纸孝幡在秋风里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