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景送来了ròu糜羹,“官家该吃些东西了,从昨晚起就粒米不进,身子会受不了的。”
他摆了摆手,“拿走。”
录景无奈,交给边上黄门,又趋身问:“官家如何打算?既然有了眉目,为什么不命御龙直将人找出来?”
汴梁城虽大,毕竟是天子脚下。关起门来,发动全部班直找寻一个人,就像把池塘的水汲干了,不过多花些时间,还是能够找出来的。皇后如今藏身在袜幼巷,那地方较为偏僻,四周围有很多禁中内侍高品的宅邸。都是老一辈上服侍先帝的人,颇得礼遇。以前城中有异动,那里是绕开了搜查的,这次不一样,走失的是皇后,简直要把汴梁掀个底朝天,只要是有活人的地方就不能放过。
带队的是各班都军头及指挥使,有品阶的效用,能力远高于城中禁军。入了一所宅邸,看房、看人、盘问,往来几句话心里便有了底。容府看似寻常,守屋的老黄门除了耳背似乎没什么破绽,可是问及他有没有人来过,他说没有,那就不对了。前几日风雪不断,后来虽转晴了,冬天地面干燥得慢,又有霜冻,车马往来,地上便隐隐留下了车辙。那车辙太浅,浅得几乎要被忽略,却被领头的指挥使看出来了。禁中诸班直不是吃素的,察觉有异,不动声色将那宅邸控制起来。果然宅中人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头来,其中就有皇后。
有时候觉得皇后真是可怜,干点什么都逃不过官家的眼睛。照理说官家得知了皇后踪迹应该很高兴,他却并不。大概觉得那份感情已经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吧!起先急得浑身打颤,现在冷静下来,眼里只剩下冷漠和荒寒。
“要把汴梁城中的乌戎人一网打尽,给他们时间集结,到了城外再如数剿灭。皇后若知道她的恩师有这样一副真面目,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呢?”他转过头来看着录景,“我……觉得这几日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对很多事情失去了耐心,不管是战争还是爱情。想来想去,还是你们好,六根清净。在红尘里打滚太累了,要是可以,我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官家从来不和人吐露心声,今天突然与他提起,录景有些惶恐,舔了舔唇道:“官家觉得臣等六根清净,其实不是。我们不过是自知匮乏,不得不克制,心到底还是一颗人心。官家目前只是遇见了小挫折,等度过难关就会好的,千万不能灰心。这件事里没有谁对谁错,官家是帝王,又处在这样要紧的当口,不能为一点私情,让整个大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为君者的气度,是顾全大局。可臣也理解圣人,她心里在同梁娘子较劲,不想让苗内人死得不明不白。说她错,她没有错,圣人是重情重义的女子,要为ru母报仇,谁能道她是非?可误就误在她忘了自己是坤极,某些事上cao之过急了。”他说着顿下来,歪着脑袋又想了想,“不过皇后大约也为自己被贬气不过,恣意了些,同官家置气。圣人才入禁庭不久,还不懂得帝王家从来没有非黑即白,等时候长一些,年纪再长一些,慢慢就有体会了。”
他却很懈怠的样子,靠在椅背上轻叹,“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得到那天。”
录景尽量装得轻松,笑道:“官家是太思念圣人,思念到了极点,有些自暴自弃了。等到了围剿那日,圣人站在您面前,您终还是舍不得她的。圣人是这禁中最炫目的存在,可以把所有想得出的美好字眼加在她身上。官家不幸后宫,因此看到的不过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往前推几辈,宫中内命妇勾心斗角,足可以写成一部巨著。像圣人这样不忘初心的,一千个里面挑不出一个来。”
他静静听他吹捧,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是啊,最美好的字眼,都是她的。可是慢慢有些变味了,不怨她,是他承受不住罢了。
“知会赵严盯紧,别让人跑了。前方战事吃紧,我没有那个闲暇亲自出马,皇后拿住了就送进柔仪殿,把殿门锁起来,令她思过。”他站起身道,语气冰冷。垂着两手踱到窗前,广袖宽大,扫过方砖地面,轨迹蜿蜒。
他这个模样,恍惚又回到了以前,快乐被抽调走了,他还是原来的他。录景觉得心惊,现在唯盼能够早些寻回圣人,经过这样一场震心的变故,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即便有误会,打磨了棱角,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第二天袜幼巷传来消息,说人混入了提刑司的押解队伍中,他听后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录景见他果真不打算去了,料着是没想好如何面对吧!有时候越熟悉,越看重,越是隔山望海难以接近。他请了旨随御龙直出城,皇后毕竟和寻常人不一样,又有苗内人的事情在先,看见那些冷冰冰的班直,难免心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