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捏住了剑鞘,那浮雕的游龙图案压得掌心发麻。果真又是太后,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和秾华过不去,仅仅就因为她出身的缘故么?他是皇帝,用不着借助皇后母家的势力,那么太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秾华这样绵软的性子,不可能与她结怨,她为什么一心要拆散他们?
他提剑出去,直奔宝慈宫。除夕的宫苑灯火通明,皇城外便是坊院。艺伎柔艳的歌声伴着乐曲传来,夜半时分像催命的咒语。
太后未睡,携众娘子守岁,过了子时围炉吃汤饼,他刚到阶下就听见融融的笑声。他心里拱火,一面又奢望着秾华在那里,即便是受些委屈,只要人在,一切便有转圜。
他走得极匆忙,等不及檐下尚宫回禀便闯进了殿里。殿中一众娘子回身看他,见他手里执剑,唬得连安都不会请了。他一个接一个看过来,每一张脸仔细辨认,可是没有秾华,他的皇后不在这里。
太后因他出现大感讶异,原本听说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现在怎么又突然清醒了?其实早就有预感,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办成,也是贵妃的命数罢,看来与他有缘无份。可是他提剑入殿是什么意思?太后蹙眉道:“官家这是怎么了?大年下的,自己宫中兵戈相见,也不图吉利么?”
他眉目上染了轻霜,摆摆手中的剑,“都出去。”
那些嫔妃见他来势汹汹,得他一句话,顿时作鸟兽散。殿里只余太后了,他趋前两步,没有多余的话,只问:“我的人呢?”
太后大为恼火,“什么你的人?官家今日喝多了,到老身这里撒起酒疯来了。”扬声唤录景,“扶官家回去休息,好好的除夕,别糟蹋了。”
录景看了太后一眼,垂手道:“柔仪殿中静妃失踪,官家正是气盛的时候。适才贵妃欲冒名进幸,被官家识穿了,贵妃供出……是受太后之命,因此官家才会夜闯宝慈宫,请太后见谅。太后若知道李娘子在何处,烦请太后告知臣,臣即刻接李娘子回殿中,免得官家心焦。”
太后自然心中有数,只是会引发官家这么大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冷冷看着他手中剑,还有那狗仗人势的奴才,气得脸色煞白。一面点头,一面道:“好个儿子,为了女人打算弑母,苍天看着你呢!我一生要强,从前在你爹爹跟前就是这样,如今落到你手里,竟要逼我低头了么?李秾华在哪里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有本事一剑杀了我,我也好下去,找你爹爹诉苦。”
他却冷笑起来,“孃孃敢找爹爹,只怕我爹爹的亡灵不敢见你。彼时爹爹苦苦哀求你莫伤显仁皇后,孃孃当着爹爹的面便赏她藤条,孃孃大概已经忘了吧!爹爹那时是病重,我却春秋正鼎盛,孃孃若一心逼儿忤逆,那么儿也只有谨遵慈命了。把皇后的下落告诉我,过了今日,儿仍旧孝敬孃孃。若不告诉我……”
太后拍案而起,“不告诉你又如何?不怕天收了你,你只管要老身的命罢。”
他当真是气冲了头,什么都不顾了。满脑子都是她,不知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她怕黑,怕寂寞,他想起这些便痛断了肝肠。太后行事他知道,当了圣母,开始苦心经营,韬光养晦。可是她骨子里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他害怕,怕她难为秾华,甚至怕她杀了她。越想越焦急,眼中几乎沁出血来,一字一句道:“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光这禁中的人,给她陪葬。”三尺青锋倏地落下来,帝王佩剑削铁如泥,只一眨眼,便将她面前食案砍成了两截。
太后受了惊吓,跌坐回矮榻上。近身的两个尚宫见势不妙低低唤她,向她做眼色,示意她作罢。反正也未将李秾华如何,官家这样急赤白脸的,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大不了把人还给他,别太伤了母子情分,求个太平吧。
她知道其中厉害,但却纳不下这口气。怪道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可好,娶了媳妇还要杀娘呢!
她捂着胸口发狠指他,“让你的臣工们来看看他们的陛下是个什么样子,被色相迷住了双眼,不孝不悌,堪比桀纣!”
他说:“我一心要做个好皇帝,若哪天我无道,也是孃孃逼的。把我的人还给我!”他往前进了两步,“把我的人还给我!”
他的样子让她感觉陌生,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这就是她的儿子?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得意,你当真是疯了。”
“我疯与不疯,全看孃孃的意思。”他一再地重复,“把我的人还给我,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