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随她们一起出来,本想请太后示下去看皇帝的,却因为刚才临时出的岔子没能说出口。小酉搀着她走在夹道里,慈宁宫离乾清宫不远,出了隆宗门就能看见,但如今不得许可,还是不敢贸然去探望。
他们这一辈,兄弟姊妹不甚多,曾经的幼年时光里,彼此玩得十分投机。她和二哥哥是一母所生,徐贵妃过世后她被记在太后名下,六岁起就和大哥哥在一起。帝王家的皇子之间存在明争暗斗,但对于她这个不具威胁的小妹妹,都是爱护有加的。现在大哥哥生病,她不能去看他,只隔了两面宫墙,和隔着整个紫禁城也没什么两样。
小酉在她胳膊上牵了一下,“殿下回去吧,张妈妈说给咱们做糖钹儿茶食吃。”
婉婉嗯了声,正要上肩舆,前面的皇后忽然停下,含笑看着她,冲她招了招手。
其实一直不愿意和那些后妃有牵扯,宫里的女人习惯了勾心斗角,大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有目的的。赵皇后没有当初拓拔皇后的宽宏,也没有可贺敦皇后的慈爱,她是这世上最不缺乏的那类人,庸碌,但是睚眦必报。
婉婉心里都明白,但又不得不赏脸,略上前了一步,“皇后嫂子有话交代?”
她不来相就,赵皇后也不见怪,自己挪步过去,和颜悦色地打量她,“长公主殿下今年多大了?”
婉婉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依然认真回答她,“六月就满十四了。”
皇后长长噢了声,“十四岁好,花儿一样的年纪。现如今想起我当年来,少不得感慨岁月不饶人了。”一边说,一边携起她的手——公主的手,是最尊贵的手,十指纤纤,红梅白雪,细腻到ròu皮儿底下的筋络都隐约看得清。
可是婉婉叫她这么一通胡撸,实在不太受用。她不习惯别人故作亲昵的姿态,不动声色把手缩回来,含笑道:“嫂子春秋正盛呢,怎么惆怅起来了?您问我年岁干什么?要给我做寿不成?”
皇后掩唇一笑,“哪里有人十四岁做寿的,等再过两年,嫂子给你排筵,咱们热闹三天。”话锋一转又道:“我是想,后儿请你上我宫里吃点心局,成不成?没有外人,就咱们姐儿俩。你别瞧我是皇后,底下的人敬畏,自己也得做出榜样来,没法儿和她们亲近。要说相当,还是你我。你是金枝玉叶,又是个明白人儿,往后咱们姑嫂多走动,在宫里也是个照应。”
忽如其来的掏心窝子,叫婉婉很觉得讶异。皇后嫁给大哥哥十来年了,大哥哥为王的时候她就常进宫给太后请安,见了她也不太热络。后来大哥哥当了皇帝,赵娘娘入主中宫,仍旧是交情平平,鲜少搭讪。今天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这么殷情起来,真叫人莫名其妙。
可是人家没有恶意,总不好甩脸子说不干,她含含糊糊道好,“只怕给嫂子添乱……”
皇后的笑容越发温暖了,“这是什么话,小家子还常聚呢,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近人情。你眼里有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反倒嫌你不成?那咱们可说定了,后儿我扫庭以待,恭候长公主殿下大驾。”
皇后坐上抬辇,心满意足去了,婉婉思量不出所以然来,稀里糊涂回了毓德宫。
尚衣的宫人早就等着了,给她换了件春袍子,卸下首饰,解开了头发松松拢在脑后。她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才看了两页又坐不住,把书倒扣在桌上,起身到廊庑底下喂金鱼去了。
张妈妈托着白玉托盘来,中间端端正正码着糖钹儿,极具情调地摘了两朵海棠做点缀。见了她每天也是差不多的话:“殿下今儿上慈宁宫都还好?遇见什么好玩的事儿没有啊?”
旁边跟着伺候的内侍太监五七嗤了声:“好玩儿的事儿遇上了,就是不知道咱们主子往心里去没有。”
婉婉和小酉大眼瞪小眼,“好玩儿的?没有啊……”
五七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来,“我就说了,人家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到咱们主子这儿全不灵验,白废了那么大劲儿了。”
小酉趁着李嬷嬷不在,往他小腿肚上蹬了一脚:“谁扎住你的嘴了?有话不能往痛快了说吗?”
五七挨了飞腿自认倒霉,往边上让了让才道:“亏你是个姑娘,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抽冷子问年纪,要不是闲话家常,就是打算说媒。赵娘娘是什么人?”顿下来四处看,压着嗓门说,“盐碱地上都要舔一口的主儿,多硌涩呀!往常没见和咱们主子亲厚,今儿这三寸不烂之舌,又套近乎又请吃点心,怕是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