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忡忡,美丽的人,不论怎样的表情都是生动的。做儿子的病了,当爹的一心两用,确实有点不上道。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向她那边瞟,一来想辨别她是不是还在为他昨晚的孟浪生气,二来确实惊艳于她的美貌。
她穿靛蓝色的织金短袄,底下是洪福齐天马面裙,通身的气度,不是金银堆砌能够造就的。嫁了人的姑娘,衣着打扮上虽然尽量往妇人方向靠了,但那髻上斜cha的蜘蛛小簪头,仍旧显出少女的跳脱来。她照顾澜舟一心一意,给他倒水,喂他喝药,那小子生来散养,恐怕还没得过这么精细的照顾。瞧他受用的样儿,当爹的有点羡慕,自己如今的前景不容乐观,待遇还不如一个孩子。
他踱过来,想法子和她搭讪:“你放心,他们兄弟自小不娇养,开蒙起又有外谙达教弓马和布库,偶尔病一回也没什么要紧的。”
她本来就对他有微词,自然他说什么都不对。
“正因为偶尔得病才要留神照顾,病起了头不好好养着,将来身子就坏了。我是不明白你们祁人,多读书,多学学忠孝节义不好吗,这么小就折腾骑射,下着雨不肯坐轿子,说什么轿子是女人坐的,照这么推断,朝里的官员们都成女人了。”她不悦地抱怨着,“要是没有这些迂腐的念头,今儿不会掉进河里,风再大,能刮起轿子吗。瞧瞧现如今,病成了这样倒好?孩子不能发热,热久了会烧坏脑子的……”嘱咐小酉倒清酒来,她小时候发烧,奶妈子就给她擦手心降热,好得能快一些。
她这么实诚,c黄上的孩子也不大落忍了,转头瞧他阿玛,他阿玛和他对看了一眼,示意他说话。
他立刻会意,挣扎着说:“儿子不敢劳额涅大驾,叫底下人来服侍就成,额涅这样,折煞儿子了。”
澜舟无论如何不敢生受,她也没法勉强他。当爹的瞧准了时机说:“殿下歇会儿吧,区区稚子,哪里用得上你这么费心……”
她转头把蘸了酒的巾栉交给他,“既然王爷是来照顾大爷的,那就尽一份心力吧,我这里没有平白收留人的道理。”
她和他错身而过,果真休息去了,留下面面相觑的父子俩,发现有时候马屁拍得不得当,容易弄巧成拙。
她回了她的院子,雨小一些的时候撑上一把红绸伞,在她的花园里逛了一圈。长公主府前身是金吾后衙,所以占地很大,后来办过国子监,也办过武学,钦宗皇帝时期改南巡行在,明治皇帝为了弥补对她的歉意,整个都赏给她做了府第。
她在烟雨里穿行,没有感受到澜舟澜亭来时遇上的惊险,江南的雨季还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她喜欢花园里参天的树木,每一棵年纪都比她大得多,有的树干上还有斑驳的痕迹,应该是当初武状元们留下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邺重文轻武的现象越加严重,当初的武学馆曾经红极一时,现在竟都慢慢没落了。
前面的厢房因为宇文良时在,她不愿意再去了,不过澜舟的病势,依旧会传人来问,听说吃了药后已经有起色,她也略感放心了。
余栖遐和她坐在檐下对弈,见她不多时就要打探,笑道:“殿下真是不存私心,对待王爷庶出的子女,也能这样关爱。”
她听后轻轻扬了唇角,自嘲道:“我也爱贤名儿,免得落个话把儿给人家,回头娇纵善妒全来了,我可经受不起。”
谁敢这么编排她呢,毕竟长公主府的禁卫不是吃素的,别人家里闹家务,至多是胳膊折在袖子里,到了她跟前,关乎国家,就是上纲上线的大事。
她顿了一下,白子停留在指尖,手和象牙是一样颜色。
“到金陵也有两日了,你打发人四处看看,这南苑是不是朝廷眼中的南苑。藩王不得屯兵,不得私造火器兵器,我要知道南苑王是否果真安分守己。”她思量了片刻才落子,复叮嘱,“避人耳目些,千万别走漏了消息。要是弄得两下里尴尬,那就没意思了。”
余栖遐说是,轻轻笑起来,“殿下仔细,可用的活子不多了。”
她的注意力确实没有放在棋盘上,白子被他连吃好几个,这盘棋已经下死了。她盯着看了好半天,终于气馁,笑着把手上的棋扔回棋盒里,“今儿是输了,下回再痛杀一盘。我吩咐的话别耽搁,这就办去吧!”
余栖遐站起身行礼,却行退出了花厅,她向外看一眼,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多日不见阳光,心里快长起杂糙来了。
铜环取了一件氅衣来给她披上,一面问:“殿下入夜前还去瞧大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