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如遭电击,开始了,木已成舟了……她摇摇晃晃退后,“三十万大军……大邺有雄兵两百万,你不知道吗?”
然而能用者不及百万,加上虎符在手,这一百万里恐怕还得再剔除三十万。如此一来势均力敌,那些路远迢迢的根本赶不及支援。历来的兵家大战,不可开交的只有核心腹地,比方调拨玉门关外的戍边大军,那是绝无可能的。
都说开了,他心头巨石也放下了,只是她令他感觉棘手。他哀声说:“婉婉,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如果大捷,江山仍旧是你的。如果败北,我一人赴死,你可以归附朝廷,无论如何于你没有什么损害。”
她气得浑身颤抖,这是什么鬼话!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了,两个人的立场南辕北辙,只能越行越远。
窗外春光正灼灼,桃花开了,一丛枝桠探过来,拗出一个极绮丽的姿态,她却无法欣赏美景。一手按在桌沿,勉强支撑自己不跌倒,匀了两口气道:“我分辨不清你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其实你不必一心尚主,把我拖进来,实在是害了我,于你自己也没有益处。”
他承认确实是连累了她,让她遭受锥心之痛,可他不后悔这么做,“我怕城破时保护不了你,若我得了江山,你却已为人妇,那我要这江山何用?谁来同我共享?”
她忽然切齿地恨他,他这么无耻,果真是欺定她了。她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愚弄,就连当初和内阁争执,也仅仅是满腔的愤怒。现在呢,她是又羞又恨,自己竟会栽这么大的跟头,栽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匍匐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她笑起来,笑得异常可怖,“莫非你还想夺取天下后封我为后吗?一个丧家犬一样的皇后,你以为你能凭一己之力,保我永生无忧?”她嘲讪地摇头,“你太高估你自己,今天你有迫不得已,来日你还有千千万万的迫不得已。到时候旧臣记得我是纵夫夺位的千古罪人,你的那些祁人奴才们记得我是无依无靠的前朝公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用不着你下令,他们早就一根麻绳勒死我了。你我之间,总得有一方妥协,你是绝无可能了,我亦然。既然做不成夫妻,那就只有做仇人,自今日起请你不要再踏足我的长公主府,否则我府中上下即便拼尽全力,也会和你抗争到底。”
他怔在那里,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吗?他脑子发木,舌根发苦,尝试接近她,“婉婉,我们那么相爱……”
这话听得她反胃,“你在说爱我的时候,心里盘算的却是慕容氏的江山。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见赶不走他,踅身从墙上摘下了玉具剑,长剑出鞘,在飞扬的广袖下寒光大盛,“再不走,休怪我无礼。”
玉具剑是所有佩剑中最为显赫尊贵的,曾是东宫和帝王上朝时必须的佩戴。她当初出降,皇帝亲送五十里,在码头上解了自己的剑给她,足见高巩虽然一生荒唐,但对妹妹的心还是实诚的。婉婉原本可以用它斩逆臣,可终究下不去手,最后只能沦为吓唬人的工具。他也不是惧怕它的锋芒,更多是因为怕她伤情过甚承受不住,只得暂时退让。
他说好,“我走,你放下剑,别伤了自己。婉婉,你我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甘愿就此分离吗?”
三尺青锋复前进半步,堵住了他的话。她脸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他想起婚前她的模样。永远是雪山上不可攀摘的莲,就算委身于他,也不会因此失了她的风骨和骄傲。
他走了,她才颓然坐下来。刚才屋里剑拔弩张,铜环她们一直在外间候着,等南苑王离开了,立刻都进来了。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她身旁。
她垂下手,剑锋抵在莲花纹的墁砖上,自言自语着:“来不及了……”
小酉含泪抚抚她的手臂,“殿下,您要挺住。”
她把手里的剑递给铜环,落寞道:“这世上好人有很多,但总叫你委曲求全的,一定不是好人。”
是啊,她总在委曲求全,从下降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知道有得有失的道理,既然高贵的出身带给她无上的荣耀,那么她肩负的责任也必须比别人多。她从不抱怨,一味隐忍,然而忍到现在,越来越无法承受。别人要造反还犹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驸马,是她的丈夫啊!
她看错了他,本以为他温文尔雅,至少还是念旧情的。没想到他办事狠而绝,事后余栖遐才告诉她,那三百名厂卫出府之后金石曾经悄悄探访过,谁知音讯全无,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