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地微笑,“婉婉,该起来了,睡在这里头多不吉利!”他伸手,害怕她会责怪,稍稍停顿了下,温声道,“让我摸摸你,你一定是骗我的,我知道……”
他探出指尖,伤口崩开了,一滴血落下去,正落在她脸上。他惊慌失措,忙卷袖子替她擦了,重换另一只手去触碰她——冰凉的,没有温度,他迟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原来她真的死了。
他仰起头,天旋地转。老天爷呀,怎么会这样!他痛得气若游丝,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然跪在了她的棺椁旁。
没有人敢去扶他,这时候想把他和长公主分开,他一定会杀人的。灵堂里回荡起他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再硬的心肠都要被软化了。众人低下头,随他一起抽泣。外面的天暗下来了,一声闷雷滚过,大雨倾盆而下。
☆、第88章 金镜难补
今天是头七,老古话说头七魂魄会返家,那么婉婉也一定会回来吧?
人太多,会不会吓得她不敢进来?她一直是恬静腼腆的,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在世俗的染缸里沉浮了二十三年,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她的丹心。如今她走了,但愿魂魄未远,他唯恐她怯步,让所有人都回避,只留下铜环一个,他有些话要问她。
外面昏天黑地,银安殿里却安静下来。入夜了,只听见悠长的磬声在风雨里飘荡。铜环跪在灵前烧纸,他依旧守在寿材旁,即便她只剩一个躯壳,他也不忍离弃。
棺中人神态安详,似乎死亡才是解脱。他一遍又一遍地望她,控制不住眼泪,到现在才懂得什么叫心如死灰。他的女孩,他知道她成长中的一点一滴。他曾经盼着她长大,盼着迎娶她,可是当她真的纡尊降贵歇在他身旁,他却没有保护好她。
这样的诀别,是要他的命了。她走了,他还图什么?悔之晚矣,当初为什么要谋反,就算削藩又怎么样呢,只要夫妻在一处,粗茶淡饭也是香甜的。
他对着那张脸,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哽声抽泣,每一句吐露都艰难异常。
“错都在我,是我压不住心魔,非要建功立业。我野心太大,不配高攀你。我在外这一年,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想过回来见你,可是我害怕,怕你埋怨我,我没脸面对你。如今我多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了局,我还谋什么天下!你十六岁下降我,跟了我整整七年。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足半数。这些年究竟怎么虚耗至此,我以为我有的是时候补偿你,谁知来不及了,你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他声声悲泣,血泪如雨。人总是要到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我以为”,往往是错失的根源,“我以为”耽误了多少锦绣良缘,可惜到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斯人远去,天上地下不复得见,也许到死,她都没有原谅他。
他抚她的脸颊,她最怕过冬,现在却冷成了这样。他牵她的手,想让她暖和暖和,可她固执地紧握双拳,僵硬了,再也打不开了。
他跪着,额头抵在棺椁上,丧魂落魄地呓语:“你回来吧,带我一起去。你的病痛我替代不了,至少让我陪着你……”
沉默了半天的铜环听见他的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王爷以为殿下是怎么过去的?病痛?难道你以为她是病故吗?”
他抬起呆滞的眼,定定看着她,翕动了一下嘴唇,嗒然无言。
铜环才不管他的悲伤是真还是假,都动摇不了她往他心上捅刀的决心。
她惨然笑道:“王爷英明一世,这时候却装糊涂么?病逝的人哪有这样的好脸色,应当形容枯槁才对。殿下是不堪忍受羞ru,自尽而亡的。她有三组赤金龟钮印,她把明治朝的一组带走了,至死也不忘自己是慕容氏的子孙。王爷那么爱护她,竟不知道她的性情?她高洁自爱,怎么甘愿臣妾于仇雠?自你举起反旗的那一天,你就应当料到会有这种结局,不过是你一直心存侥幸罢了。你把她一步步逼到悬崖边上,不仅如此,你还有意让她拓下假图,利用她误导皇上。她这样心怀天下的人,你却硬把她屈成了大邺的罪人,这对她来说是生不如死的煎熬,你没有料到吗?她毕竟是个姑娘,在南苑孤苦无依,除了咱们这些奴婢,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藩王府反了,连老太妃都对她不闻不问,她有多强的心,经受得住这样的催逼?她活着的时候你没有为她考虑,现在人不在了,再来哭天抢地有什么用?我劝王爷还是省省眼泪吧,殿下未必需要你的假慈悲。我这么说,王爷大概想杀我,没关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的主子叫声屈。九泉之下我们主仆重逢,我给她做伴,不叫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