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丹耗了一夜。他身体本来有些虚弱,又是远道而来,比别人更熬不住,强打着精神道:“各位,你们都是地方士绅,如今灾民遍地,国家赈济不及,正该你们乐善捐输,为国家分忧,救黎民于饥馁。各位捐这三百石粮食,到底够什么用?”
底下一干人听了这话,一个个眼睛都往前看,全看着坐在第一位的中年人。此人乃是平河城中士绅的头一位,姓陈名炳祖,两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平河城士绅均以他马首是瞻。柳子丹看得明白,开口道:“陈先生,两位令郎都在朝中为官,先生更应为国解忧才是,先生捐这一百石粮,未免太少了些。”
陈炳祖皮笑肉不笑地道:“九皇子这话,真是久居深宫不知民生,今年平安二河均发水灾,我陈家地无半亩,捐这一百石已经挤出一半家当,九皇子不是要我全家饿死吧?”
柳子丹勉强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陈先生,你家当如何,西定上下无人不知,若说捐一百石粮已经捐出一半家当,未免太可笑了。”
陈炳祖眼睛向上一翻,不阴不阳地道:“九皇子,这大灾之年,有钱也难买到粮。我陈家银钱固然不少,但银钱可能拿来吃么?”
柳子丹钉住他这句话,立刻道:“陈先生,有粮捐粮,无粮捐银,先生既然银钱不少,应当乐输善银,我自然会想办法去筹粮。”
陈炳祖怔了一怔,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但要想收回已来不及,便道:“既是如此,我陈家再捐银二百两。”
柳子丹冷笑一声,拂衣而起:“陈先生,你家财万贯,只捐二百两?九牛一毛也拿得出手?”
陈炳祖捐这二百两已经很不情愿,闻言也冷笑一声道:“九皇子,乐输乐输,总要让人自愿才叫乐输。九皇子这样,莫非是要强逼陈家出钱?”
柳子丹冷冷一笑:“不错。你富甲一方,却只捐二百两银子救灾,如今饥民遍野,你的圣贤之书莫非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炳祖勃然大怒,猛地立起身来冷笑道:“我就是不捐,你待如何?”他两个儿子俱与三皇子柳子玉交情颇好,仗着嫡皇子,哪里把柳子丹这个失势的质子放在眼里?拂袖就待往外走。
柳子丹长眉一挑,断然道:“来人,把他拦下!”那些衙役家里也大都是要断粮的,听见九皇子筹粮赈灾,精神百倍,当下上来两人便将陈炳祖揪住。陈炳祖气得两撇胡子乱抖,大声道:“九皇子,我二子都在三皇子身边当差,乃是官宦之家,你待怎么?”
柳子丹冷冷一笑:“三皇子现在救不了你,你不捐粮,我就先枷你三日!”
陈炳祖气得浑身乱抖。柳子丹看也不看他一眼,拔出一根朱签往地下一扔:“打他二十板子!”两边衙役轰天价答应,拖过陈炳祖便按在刑凳上,抡板子便打。陈炳祖开始时还在叫骂,挨了两下便哭爹叫娘,没口子答应捐银。柳子丹轻轻一笑,正要让人停止行刑,忽听门外有人冷笑道:“九弟,你好威风啊—”一个锦衣少年大模大样走了进来,眉眼间与柳子丹也有三分相像。陈炳祖一见他,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大哭道:“三皇子,你要给我作主啊!”柳子丹脸色微微一变,立起身来叫了一声:“三哥。”
陈炳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柳子玉衣襟只是哭诉。柳子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堂上,在柳子丹刚刚坐的位子上坐下,细细捋平被陈炳祖拉皱的衣襟,这才道:“九弟,打狗还要看主人面,陈家两个儿子都是社稷之器,你这么为了几两银子当堂对他们的父亲动刑,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还是不把朝廷体制放在眼里?”
柳子丹听他说话毫无条理,心里冷笑,不卑不亢地道:“三哥,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陈炳祖既有二子在庙堂之上,更当为国解忧,这才不枉朝廷擢拔他二子之意。”
柳子玉哼了一声:“赈灾本是朝廷公务,你倒反过来逼迫缙绅出银,岂有此理?”
柳子丹淡淡一笑:“三哥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士绅为四民之首,同样仰沐天恩,为何在国家有急之时不能出手相助?”
柳子玉噎了一下,冷冷道:“乐捐乐捐,你打得人鬼哭狼号,还叫什么乐捐?”
柳子丹也冷冷道:“家财万贯,却坐视百姓饿死道旁。此等人既无人性,便是披着一层士绅的外皮,也不能像对人一样对他。”
柳子玉大怒,一掌拍在桌上:“你好大胆子,敢跟我顶嘴!我倒还忘了问你,你此时应在南祁,怎么跑回西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