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原得名于身后的一片草场。这里最多见的是一种羽扇草,盛夏之时把整片草原都染成带银光的浅蓝色,在微风中波光起伏,明亮耀眼。草浪间有牛马羊群出没,隐约还会传来粗犷的牧歌。如果不是满怀心事,这景色其实相当美丽。
铁骊一直行军到夜色浓重,才令全军就地驻扎休息。夏天其实是露宿的好季节,士兵们一人一床简单的皮毯往身上一卷,倒头就可以睡上一夜。李越刚躺下没一会,就听到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一瞧,夜色里有个卷成小筒的东西虫子似地一拱一拱靠近。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随手伸过去拍一巴掌:“不老实睡觉,干什么?”
王皙阳裹着皮毯凑过来,抽抽鼻子小声说:“冷。”
李越没好气:“这种天冷什么?”
王皙阳用小动物的眼神看他,李越不为所动:“一边呆着去,什么天喊冷!嫌冷就回家。”
王皙阳不敢再说,蠕动着往后退了一点点,试着躺平,然后发现没有枕头十分难受,扭来扭去,最后抓了一把草垫一垫,算是安静了。
盛夏时分,幕天席地。四周是长草被风吹弯的沙沙声,头顶是深蓝色满缀星辰的天空。李越出神地望着夜空。从前在野外训练的时候,他偶然也会睡不着,也会这样仰望天空。只是那边的夜空没有这么蓝,星星也没有这么明亮。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尽可能地完成每一次任务,在服役期结束的时候完整地离开。如果可能,转调到军区继续服役,如果非退役不可,就回家乡。虽然他没有父母,但家乡还有朋友。然后,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像普通人一样过完一生,偶尔在平静生活中回忆起当年的出生入死,带着不为人知的自豪,心满意足。可是现在,生活离他原本的设想已经偏离太多。得得失失,起起落落,如今唯一的收获,是还有一个柳子丹在等着他回去,而他自己,现在还处于风浪之中,并没有安定下来。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是他这些天想得最多的事。前一阵子,没有柳子丹,他的生活像是缺了一块什么,随波逐流,不愿意去多想。然而现在不同了,柳子丹已经回到身边,他不能让柳子丹也跟着他今天不知明天地过。不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总归脱不了大环境。宁为盛世鬼,莫做乱世人,一个不起干戈的社会才是最首要的。目前,东平与北骁的相互制约保持和平就是第一步。
“……在看什么?”王皙阳小小声地开口,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像什么小虫子叫似的。
“没什么。”李越不想多说,也说不清楚。这些,与王皙阳无关。
王皙阳眨巴眨巴眼睛,掩下去一点失望,轻声说:“那手谕,你看他们会相信吗?”
李越往四周看了一眼。周围都是王皙阳安插进来的人,铁骊的士兵在外围,绝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相不相信都无妨,只要有个借口就行。”说到底,还不是看谁手中的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所谓师出有名,至于这个名是真是假,等你登了王位,谁还会管它?
王皙阳把脑袋凑近一点,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李越耳朵上:“不是玉玺印,我总担心……”
李越侧头离他远一点:“担心什么,笔迹不是更要紧?没有玉玺,还有私玺,也说得通。”铁骊身上所带的王子名牒,印的不是北骁的镇国玉玺,而是北骁王私人的金玺。铁骊回国时间不长,还没仔细看过玉玺长什么模样。柳子丹没有把握,只好照着私玺的样子仿了一方印盖在假手谕上。不过对此,铁骊早准备了一番说辞,李越跟他反复推敲过,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这事,王皙阳是知道的,这时候又提起来,如果不是真的心里没底,就是没话找话了。
“你害怕?”
王皙阳沉默一会,轻轻点点头:“有一些。”
“害怕还来干什么?自讨苦吃。”要是不来,纵然铁骊败了,对东平也暂时没有什么危害,更伤不到他。
王皙阳很迅速地昂起小脑袋,愤愤瞪着李越:“你——”
李越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吵什么!怕铁骊的人离得远听不见是不是?”
王皙阳脸被他捂在皮毯里,闷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是怕你——”
李越淡然打断了他:“怕我不替你出力?放心,铁骊如果完了,我也跑不了。”
王皙阳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水光荡漾,似乎马上就要决堤而出:“你——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为了一己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