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方苹这一胎生的是男孩,那就是嫡长子,身份之贵重,远非其他嫔妃所生之子可比,无论将来立长立嫡,都是皇后之子继位,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不是长子,嫡子的身份也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因此按祖制来说,确实不必想什么夺位之事。方苹入宫将近两年,在太后面前从来都遵着规矩谨言慎行,不妄发一语,合宫都说皇后仪态贵重,惜语如金,似今日这般侃侃而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太后惊得半晌才能说出话来:“胡闹!淑妃死了已三月有余,就是再有情,也该放下了。何况皇上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要为她守孝不成?”
方苹微微一叹:“天家无夫妻,皇上对淑妃如此用情,实是难得,请太后成全,容皇上过一两年,这份伤痛淡了,再提纳妃之事。儿臣是绝不敢阻挡的。”
太后怔了片刻,冷笑道:“皇后说的话听起来倒是至情之语,只是皇上一身关系社稷,岂能为儿女私情耽搁?皇后若是这一胎不能生男,那又如何?皇上无嗣,社稷不稳,皇后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件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若是办不好,哀家却要计较!你跪安吧。”
方苹默默磕了个头,退了出来。周凤城早已如坐针毡,随即跟着告退。太后却和颜悦色道:“哀家方才所说的亲事,少傅好好想想。自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母早逝,若迟迟不婚,如何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少傅是忠孝之人,回去好好想想吧。”
周凤城胡乱应诺了几声,赶紧退了出来,紧走几步,赶上了方苹。方苹被侍女搀着,走得微微气喘,见周凤城出来,轻轻苦笑一下。周凤城满心歉疚:“是臣牵连了皇后。”
方苹摇了摇头:“这事,太后早晚是要提出来的,只不过捡着这个时候发作而已。皇上现在这样子,怕只怕伤身,太后忧虑的也是。”
周凤城低声道:“皇上不让太医请脉,这——”
方苹微微迟疑片刻,低声道:“又何必请脉才能知道。皇上夜夜忧悒,如何能不伤身?几个老太医已经对我说过,皇上倘若一直这般……不是永寿之相。”
周凤城面色突然变了:“皇后——”
方苹苦笑:“我本想让皇上放任些日子,抒解胸怀,现在看来,只怕不行。可是太后的法子同样不行。太后的意思,无非是再扶植一个自己人,可是这人若留不住皇上的心,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周凤城沉默片刻,道:“皇后的意思是——”
方苹轻轻叹息:“凤城,你我同窗读书,虽非骨血之亲,却有兄妹之情,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的意思,如若皇上必不能忘情于淑妃,能否找到与淑妃相貌相似之人?一来皇上移情,胸怀也可稍慰;二来……我也想居这个功劳。莫说我真能一片至公毫无私心,这后宫之中,倘若真不为自己打算,怕是一日也呆不得。我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再生了,倘若是男,便是嫡长子,只要养得大,哪怕我什么也不做,也是不怕。可倘若是女——长公主听着好听,却是不顶用的。其实,我并不想将来做什么太后,享什么尊荣,我为何入宫,你也是知道的。只要爹得享天年,日后的事,我怕什么?爹自幼便说我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话,我倒觉得自己还承得住。”
周凤城被她说得通体冰凉。他是西定边境上人,秋季发水灾时父母饿死,流浪到南祁,被方英收留。说是学生,其实比儿子还亲,与方苹也是如同兄妹。方苹并无普通女子的矫情,两人素来无话不说,她为何入宫,又为何要争这皇后之位,周凤城心中比方英还要明白,只不知她曾经亲自去见过摄政王这一条而已。如今听她说到将来之事,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当风华之时,便是辞气冷淡,剖析入里,如同毫不关己,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凄凉。
方苹看他面色不对,勉强笑笑:“将来日子还长,皇上现在年轻,将来未必不会变了性情。我也只是白说说,你不必这样。何况我有孩儿在膝下,再不济也胜过那些无所出的嫔妃,皇后的头衔也不是容易去的,还怕什么呢?”
周凤城收起心中的凄凉之感,也勉强笑道:“皇后说的是。这找人的事,只怕急不得,臣会悄悄安排的。”
方苹脸上微微一红,扭开头道:“这是我的私心,能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无妨。”
周凤城摇头道:“皇后别说这是私心,皇上关系一国民生,总是这般颓废下去可怎么好?皇后听说了么?东平与北骁结盟,北骁送了位公主去东平,嫁给了皇后的族兄,两国已是亲好了。这下子东平没有了后顾之忧,对我南祁是大大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