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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对他难得的急切,我有些措手不及。

“沈夫人病了,似乎有性命危险……”虽然沈夫人是昭羽的姨母,然而他从不以此称呼而总是唤她沈夫人,颇有些疏离的意味。

未及将话听完,我已大惊,沈夫人以前虽然筋骨关节有些不硬朗,但也没有什么大病,哪来的性命危险?“我知道了,快走吧。”事不宜迟,匆匆披上一件外衣,便随着昭羽走入夜色茫茫中。

远远便望见沈夫人家微弱的烛火,进了里屋,只见沈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不醒人事,脸色苍白得几近青灰,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她命不久矣。矜儿趴在旁边,抓着母亲的手,泪眼汪汪,见我进来了,忙不迭扑进我怀里呜咽。

我示意昭羽将他拉开,坐在榻旁为沈夫人把脉,三根手指刚一按住脉络,便不由得大惊。脉象虚弱至此,非一日所致,定是积疾已久,却到今日才一齐迸发出来。

见我沉吟不语,昭羽追问:“她怎么样了?”矜儿呜咽着,却怯生生地倚在床边,不敢打扰我,想必自己此刻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复又否决。这样的急症不可用猛药来治,须得徐徐调理,然而也得有一味药先把病压下,尤其沈夫人是积劳成疾加上久远的内伤未愈,更如雪上加霜,难以下手。然而沈夫人的情势实在无法再拖下去,时间不允许我多加犹豫,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从怀里掏出一枚药草先让她服下,转身对昭羽交代了几句,即刻回去取金针。

待得我把金针取来,沈夫人的脸色已缓过了不少,虽然也还虚弱,却不会如之前般死灰了,显然是服了药草之效,但我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若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这病痛只怕随时会复发而夺去她的性命。忙了大半夜,把针一一刺入穴道,又加以其他草药的效果,总算使她暂无性命之忧,然而那多年的内伤却不是一时能够根治,虽然我知道应该如何才能治好但自己本身却没有深厚的内力所以无能为力,即便会武功的昭羽,也没有那种数十年的内力可以支撑。

待到收拾一切再长吁口气,抬首看看窗外,已是拂晓。矜儿趴在床前,已经累得睡着了,我揉揉眉心,找了张被子帮他盖上,转身走出门,一心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残月未消,依然高悬在灰蓝的天空。凉意扑面,带来些许久累之后的清醒。本以为早已躺下歇息的昭羽此刻却独自站在院子里,年少的身影看来秀颀而挺拔,而微敛的眉目却有些背光的模糊,似要与未曾尽褪的夜色一起消散。见他少有的沉思,我也不想出声唤他,便径自朝门口走去。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本以为你说的略通歧黄也不过是跑江湖郎中的手段,没想到或许比御……京城的大夫还要厉害。”

难得听到昭大少爷夸人,受宠若惊之余,免不了还要谦虚几句,他却嗤的一声笑出来:“少装了,你这种人一点也不适合卑躬屈膝。”是么,我摸摸脸,耸肩一笑。“我在想,既然你有这么厉害的医术,为何却甘心窝在这个小地方而不出去闯个名堂呢,凭你的能力,那些所谓的名医也得甘拜下风吧。”

我笑了笑,不以为意。“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再说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对于学医,开始是兴趣,后来是被那位老人的言行所感,音容宛在,斯人已逝,然而终有一天,我必定还要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医好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人受惠而已,这个世上,还有太多你看不到的苦难,又要如何去挽救?”他正色起来,问题亦有些尖锐。我笑,“你说得不错,然而能够救得了一个,总不能因为还有太多人救不了而索性连一个也不救。”这恐怕已不局限于医道一途了吧,我很好奇以他的年纪,怎么会想这种本不该他去想的事情。

“假若你有这种能力,可以救得了许多人呢?”他毫不放松地追问。我闻言沉默下来,良久。“也许我会去试试吧。”然而如果是那样,就不是不喜拘束的秦惊鸿了,所以比起昭羽说的站在高处,翻覆之间可活万人的手段,我宁愿选择走遍天下路,救尽应救人。

仿佛看出我的好奇,他沉沉道:“在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真实而残酷,与我之前的所见所想截然不同……”说罢有些喃喃,“易子而食,卖身葬父,这个世道,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似在问我,又似在自问。

唇张了张,终究还是答了他:“也许你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而已。”岂止是世道,就算是人,你也永远不可能看得清楚,如同自己,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