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延站在阔别已久的青县县城的街道上,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一星半点的熟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唯余陌生。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店铺、陌生的人群,倘若不是尉迟延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恐怕都会怀疑自己误入异乡。
尉迟家的宅邸位于青县县城郊区,原本华贵的深宅大院如今只余一片废墟。
房屋残破倾倒,满满都是烈火烤炙之后焦黑的痕迹;石墙坍塌损毁,只能勉强看出当年的宏伟。生命力旺盛的杂草自石砖地面下挣扎着钻出,将原本平整的路面顶得坑坑洼洼;花坛中的灌木张牙舞爪地侵占着空间,藤蔓植物纠缠着所有能够攀爬的木柱石墙,间或能看到一滩又一滩黑色的污渍,也不知是不是当年残留下的血痕。
尉迟一家人死得太过惨烈,使得整片废墟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故而二十余年也没有人愿意来清理,只能任凭其留在原地,成为了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尉迟延站在废墟之上,眼神悠远,似乎在回忆自己孩童时在此地度过的点点滴滴,那些无拘无束、天真顽皮的童稚时代早已成为了泡影,如今回想起来,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臆想。
良久后,尉迟延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迦叶与艾德曼:“我家人的坟墓……在哪里?”
“东南方向,离这里不算远。”迦叶轻声回答,率先一步带路,而艾德曼与尉迟延则安静地跟随在后,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因为没有后人打扫祭拜,尉迟一族的坟墓也同样杂草横生,隆起的土包几乎要被草木淹没,只有前方一块斑驳的石碑安静伫立,昭示着这里是尉迟一族的长眠之所。
尉迟延沉默地朝墓碑磕了个头,随后挽起衣袖,开始拔起坟墓之上的杂草,艾德曼本想要上前协助,却被尉迟延轻声阻止——他希望亲手来整理自己亲人的坟茔,勉强弥补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孝不悌。
艾德曼并不太了解古华国人的丧葬习惯,见尉迟延如此坚持也不好多管,只能默默退到迦叶身后,倾听着迦叶低声念诵着祭奠亡魂的《往生经》。
身为筑基大圆满修者,拔拔杂草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尉迟延闷头除草、添土、休整坟头,从正午一直忙到到临近黄昏,整个坟茔这才焕然一新,终于像是一座坟墓而非一片土丘。
尉迟延跪在坟前,从储物戒中掏出自己先前准备好的祭品置于坟前,随后点燃香烛、焚烧纸钱,嘴唇时不时无声翕合,也不知在诉说着什么。
比起那一日在功德殿内的情绪失控,尉迟延今日显得镇定了许多,一举一动都有条不紊、沉静有序。
天色渐暗,尉迟延终于完成了整个祭拜过程,在坟前磕头行礼,而艾德曼则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转头朝声音处望去。
来者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衫、拎着酒葫芦的成年男子,男子毫无修为,显然是个凡人,脊背微躬、面容沧桑、满身颓唐,郁郁不得志。
他看到大变模样的坟茔,显然愣了一下,随后将目光转向跪在坟前的尉迟延,闪烁片刻后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延少爷?”
听到这句不确定的询问,尉迟延直起身子,向后看去,表情也带上了几分疑惑:“你是……?”
“你是延少爷?您真的是延少爷?!”男子手中的酒葫芦砰然落地,整个人显得极为激动,目光灼灼地连声追问。
尉迟延站起身,转身面对男子,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尉迟延,你到底是……?”
“李柱,我是李柱啊延少爷!”男子颤声叫道,“您还记得我吗?!”
尉迟延目露恍惚,似是在记忆中努力寻找“李柱”这个名字,终于眼睛一亮:“柱子哥……?你是……奶娘的儿子,李柱?”
“不错,是我啊延少爷,是我!”李柱快步走上前去,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尉迟延,但最终还是尴尬怯步,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土污渍的衣服。
“李柱,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尉迟延抖了抖嘴唇,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故人。
“是,延少爷,我还活着……”李柱嗓音哽咽,眼角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珠,“那晚,我和虎子他们跑去城里玩,玩得太晚,错过了尉迟家宵禁的时辰,于是干脆在虎子家住了一晚,没想到……没想到却竟然逃过一劫……”
“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尉迟延一反自己一贯高傲矜持的姿态,主动给了李柱一个来迟的劫后余生的拥抱,然后被情绪激动的李柱死死锁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