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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坏就坏在,前些时日,万贵妃忽然有了读史的兴致,就让人找来史书,翻译之后编成故事讲给自己听,聊以打发时间。

成化帝去找万贵妃的时候,正巧听到了唐太宗那一段故事,万贵妃就对成化帝道:“玄武门喋血,兄弟相残,终非美事,太子年纪还小,心性不定,若有人以史为鉴,刻意误导太子,难免会令太子走了弯路,这种故事还是少讲为妙,让讲官多讲些孝悌恭顺的典故罢!”

要说在成化帝眼里,万贵妃就没什么不好的,但凡万贵妃说的,就算没道理也是有道理的。当时他就深以为然,同意万氏所言,这才有了吩咐林英,让东宫讲官跳过《通鉴》中几段内容不讲的事情。

若皇帝没有交代,唐泛讲了也就讲了,这叫不知者无罪。

但皇帝明明吩咐过了,唐泛还“阳奉阴违”,视御令于不顾,这就叫明知故犯,居心叵测,自然罪加一等。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说到底,若老子对儿子全然信任,也不至于这么没事找事,坏就坏在老子的枕头风太强劲,跟万氏比起来,太子其实也就是一个儿子罢了。

最糟糕的是,皇帝现在还就不缺儿子。

而且真正说起来,皇帝最宠爱的孩子,并不是现在这位太子,而是他早逝的两位哥哥。

一位出自贵妃万氏,只可惜不及周岁就夭亡了,连大名都没来得及取,这个儿子的早逝,是他内心深处的伤痛,皇帝相信,若是这孩子还活着,一定会成为英武不凡的太子,也是最出色的继承人。

另外一位则是悼恭太子,这个孩子同样曾经被皇帝寄予了厚望,这从他两岁就受封皇太子便可以看出来了,只是最后同样也没能留住。

所以说,如今这位太子,当得可真是战战兢兢,了无趣味,他每日随时要面临挖好了坑等他跳下来的陷阱,面临小人的谗言。

眼下只不过是换了个花样,旁人对付唐泛,实则最终目标也还是太子。

唐泛肃容拱手道:“请陛下收回方才的话,怂恿蛊惑之词,臣实不敢担!臣说玄武门事,正是为了告诫太子殿下,友爱兄弟,孝悌父母,而且太子与唐太宗之间,殊无相似之处。唐太宗未登基时,仅为次子,上有太子,自然名不正言不顺,而太子殿下如今是长子,更得陛下敕封东宫太子,如今已近十载,名正言顺,天下皆知,又如何会效仿玄武门事?除非有人心怀不轨,故而方才非要将玄武门事扣在太子头上,先下手为强,在陷害臣的同时,更陷太子于不义,请陛下明鉴!”

“大胆!”皇帝勃然大怒,唐泛的话无疑是在暗示有人在自己面前进谗言,但说这话的人实际上就是贵妃万氏,他又如何能容忍别人说万氏的不是?

太子急道:“父皇息怒!唐师傅也是一时情急随口胡言,他自为官以来屡破奇案,卓有政声,实非居心叵测之人,请父皇宽宏大量,万勿与他计较!”

他并非蠢人,此时此刻,他若还看不出林英和唐泛之间,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那他这个太子也就白当了。

太子的话收效甚微,皇帝着实是对唐泛那番话反感到了极点,不仅因为唐泛将他的心思揭了出来,更因对方的话污蔑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但唐泛也是迫于无奈,如果他不言辞铿锵态度激昂表明立场,只会招致更大的嫌疑,现在好歹让太子相信他是清白的。

皇帝招来内侍,指着唐泛道:“将此人赶出宫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太子慌了,连忙膝行几步:“父皇且听儿子一言……”

皇帝看着他:“太子听了玄武门事,心中有何想法?”

太子想也不想便道:“不管唐太宗如何英武不凡,玄武门事终归是兄弟相残,并非美事,学史当以史为鉴,明辨是非,而非邯郸学步,一味效仿,这也正是唐师傅教给儿子的!”

唐泛接道:“陛下明鉴,臣的确是这个意思。新旧唐书也罢,司马公所撰《通鉴》也罢,期间多少因兄弟阋墙而起的祸事,数之不尽,诸如隋文帝二子之祸,汉景帝七国之乱,史家皆未避讳。即便臣不给太子殿下讲玄武门事,难道以后别人讲到这些,亦悉数避过么?史家写史,正是为了告诫后人,切勿重蹈覆辙,臣以为,与其讳疾忌医,不如以史为镜,太子殿下既为储君,更当博古通今,行事磊落,处处以前人为鉴,方才能成大器。”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微微抬首觑了皇帝一眼。

果不其然,后者虽然还神色不霁,但总算没有像之前那样勃然大怒了。

此时,林英在一旁说了句话:“陛下,臣向唐师傅转达陛下谕令一事,恳请陛下还臣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