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从未学过这些手段,但这些日子在伽罗的耳濡目染和贺融的教导下,竟也能举一反三了。
他心里早已将伽罗的无耻之尤骂了十遍八遍,但面上却故意露出怒色:“大汗,我们是诚心诚意结盟而来的,这些日子我与大汗相谈甚欢,更是准备回去之后就努力说服陛下,答应大汗提出的诸多条件,现在大汗却让我来见这等叛臣贼子,恕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告辞!”
这次再不顾忌伽罗的挽留,贺湛起身拂袖就走,一路气冲冲地,直奔真定公主的帐篷。
贺融正在帐中与真定公主下棋,见了贺湛怒气冲冲撞进来,都有些诧异。
“这是怎么了?”
“萧豫也派人来了。”贺湛的怒气,十分里有七分是装出来的,进了帐中就很快平息,将方才在伽罗面前的事情说了一下。
贺融笑道:“你这出戏演得不错,伽罗只不过是想用凉国使者来激你多给一些好处罢了,你一生气跑到这里来,他回头反倒要派人过来请你回去,好言相劝,明日我们的计划想要成功,也更多了几分把握。”
贺湛:“那我还要不要回去?要不索性将脾气耍到底算了。”
真定公主:“不行,那样一来,物极必反,反倒激起伽罗的杀性。”
贺融:“不错,伽罗此人十分残忍多疑,一丁点不妥都容易引来他的猜忌,我们筹谋了这么久,关键时刻,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许是压力太大,贺湛最近反倒放松下来,还有心思开玩笑:“三哥,我现在是越来越得了你的真传了,这一个多月来,伽罗都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半点都没有怀疑过。”
他本以为三哥听了这句话,会出言调侃奚落,谁知三哥居然真的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嗯了一声:“我家五郎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贺湛瞥见真定公主好笑的表情,脸上不由微热,忙将三哥的手拉下来:“明日大典,三哥可要出席?”
贺融点点头:“我会跟在真定公主身旁,但我存在与否,无关紧要,于大局无碍,明日成败,尽系于你一身。”
他平日里并非言语吞吐不决之人,但此刻的话却有点说不下去,因为明日如果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失败了,他们这一行人,就全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象与现实总有偏差,他明明总想着将贺湛护在身后,不让他冒险,可又每每将他推至危险的边缘。
贺湛揽上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们:“放心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像伽罗这样的人,若是多活几年,不知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我既是替天行道,上天总会护佑我的。”
真定公主微微一叹:“但愿如此。”
……
在贺湛他们看来,伽罗罪大恶极,但伽罗自己看来,他自己肯定也是得到突厥狼神庇佑的天命之人,否则怎会连日阴雨缠绵,到了继任大典的这一日,天空就彻底放晴,万里无云了呢?
草原上喧嚣热闹,人来人往,每顶帐篷前面都挂上彩幡,连牛羊脖子上都系了红带子,寓意为新可汗祈福,虽说奴隶们还是要干同样的活,但在大典这一日,贵人们吃剩的残羹冷炙,可能会施恩分给他们一些,对于连肚子都不能填饱,牲畜不如的奴隶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所以他们疲惫怯懦的脸上,同样也微微露出一丝喜色。
各方使臣已经到齐,连真定公主和鲁吉两人,也被允许站在使臣旁边观礼。
当然,伽罗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出于慈悲,只是想要耀武扬威,将他们两个权力争夺的失败者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罢了。
贺湛作为中原使节,也是来自领土疆域最为辽阔的天朝,理所当然享有区别于其他使臣的特殊待遇——他被安排在所有使者的最前方,就在突厥可汗的旁边,当可汗从羊绒织就的毯子上经过时,会与贺湛打一个照面。
伽罗自认为这样的安排已经是对中原王朝最大的礼遇了,这也是贺湛这一个多月来不停与新可汗打好关系得到的好处。
萧豫派遣而来的凉国使者对此有些不满,但他抗议无效,只好眼睁睁看着贺湛站在自己前方,对自己露出趾高气扬的神情,心里很是气闷。
突厥人不擅乐舞,但新可汗的继任大典不能没有排场,所以突厥人找来了擅长音乐的龟兹人,分别跪坐在王帐两旁,奏乐助兴。
伽罗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盛装,在这样隆重的打扮下,原本阴鸷的面容似乎也被掩去几分,高大的身形颇有震慑力,恍惚让人觉得这就是天命所归的王霸之气。
伴随着他一步步走来,突厥贵族们纷纷低下头颅,贺湛他们这些使臣也都躬身行礼,放眼望去,奴隶们和底层的突厥人跪倒一大片,俱都臣服在这位西突厥的新大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