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着这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么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

因此沉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于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么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么?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着要听听是什么样的曲子了。」

太后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就连太后,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么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后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后「嗯」了一声,道:「带进来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沉着道:「不知太后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后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于他,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

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后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后之时,因太后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么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后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后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太后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后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着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于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的乐音悄悄自那唇边指尖渗了出来,说不尽的飘渺幽情,爱恨缠绵,只一会儿,众人已是出了神。

只觉这乐音仿佛顺着自己的耳朵慢慢的渗进身体发肤,筋脉脏腑,正不知所以时,忽然之间乐音一转,曲调高亢起来,颇具白居易之「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风,又如风雷滚滚自天边而来,及至再一转,已是风雨飘零,情思婉转,爱恨无凭,最后云歇雨收,只余几缕恨爱纠缠,飘飘荡荡无所依靠,终归寂静无声。

素衣这一曲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待到曲终收了笛子,厅中众人无不出神,只觉荡气回肠,实在不负完颜绪所说「人间能得几回闻」之赞誉。完颜绪身在局中,对此曲更是感悟不尽,早已痴了。

当下太后先回过神来,赞道:「果然出神入化,有通鬼神之能,哀家直到今日,方才算知道什么是好曲子,好技艺了。素将军,但不知这曲为何名,因何哀家竟从未听过?」

素衣黯然道:「此曲无名,乃是我一时感发而作,叫太后见笑了,如今我还有活计在身,望太后准我告退。」

太后也是面色一黯,良久道:「好吧,只是将军作了这一曲,想必劳神的很。」于是叫过小楚道:「去吩咐他们,今日不让将军劳累了。」又对素衣道:「将军请吧。」素衣方作辞而去,自始至终,他从未看完颜绪一眼,完颜绪的目光却不离他左右,个中情意苦衷,爱恨纠缠,他两人却俱都明白,就连太后看着这两人,心中也不由叹息,暗道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