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转身要走。
千禾突然用一副委屈的腔调说道:“拜托啦,我妈妈今天要很晚才回得来,自己待在屋子里很恐怖耶。”
明快、清亮、充满热烈情感的音色,虽然表述的是恐惧的感情,但是很饱满。
她确实在认真地对我说话,即使明知我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我无法对这样的声音报以沉默与拒绝。
我转过身,别扭地看着她。瓷白瘦削的面容,头发帘修剪得整整齐齐,贴服在眉骨上,明丽的眼睛流露出驯顺与温和的神情,像一只无害的幼兽。
“如果你不想聊天,我不会打扰你的,只要稍微稍微陪我一下就好!”千禾见我开始摇摆不定,双手合十放在脸前做出“拜托你”的样子加强了攻势。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独自去别人家做客,完全没有经验的我,一进门就立刻局促地端坐在沙发上,连书包都没敢摘下来。
千禾从厨房中拿了水壶与杯子过来,倒了热水放在茶几上。
“请喝水吧。”她亲切地招呼道。
我连忙摇头,表示不喝。
“从学校走过来,那么远的路不会口渴吗?喝一口吧。”她的眼睛亮亮地望着我。
我苦恼地望着那只杯子,就像望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目,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解决方案。
我慢慢向杯子伸出手,怀抱着仿佛即将露出马脚的杀人犯一样痛苦的心情,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就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在堪堪接触到杯子时,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与杯壁轻轻碰了碰。
“叮”的一声脆响,如同踩下了脚踏板的钢琴,响亮而且萦绕不绝。
所以我最讨厌玻璃制品,无以伦比地讨厌,没有什么东西会像玻璃一样吵闹。
就像一架钢琴,一架诡异的无形钢琴。
“像钢琴的声音。”千禾先是怔了怔,随即立刻变成一副愉悦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而且音色不错哦。”
“什……什么钢琴啊!你根本就……不明白!”对于善意的评价我的准备不足,不知如何应付,反而因害羞而催生出恼怒的情绪来,我的舌头打结,面颊涨得通红,立刻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手掌接触到木质桌面,发出一段杂乱无章的如同十架坏掉的手风琴一起弹奏的喧闹噪音。
一切都糟糕透顶,明天、后天,乃至更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打算再出现在她面前。
“哦,手风琴不是这样弹的。”千禾温和而坚定地拽住我的衣角,微笑着说道:“如果有乐谱就好了,不是吗?”
并不是没有试过,把五指一根接一根敲在玻璃上,一边想象着玻璃是琴键。
只要这样想着,就会发出类似“do re i fa so”的一串音阶,而拇指穿过小指触碰到的新领域,会发出“”,再过去一点,是“xi”。不过单单只是这样,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因为没有人会欣赏这种诡异的音乐,我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可能性,毕竟,只是让家人们接受我的存在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这是一种特异功能。”千禾的眼睛因为兴奋和喜悦变得亮晶晶的:“你是音乐天才。”
在她的要求下,我一有时间便跑去她家做各种各样的声音试验。
在光滑的物体表面拇指第一次敲击到的地方会发出“do”音,以此作为中央“do”渐次向右,音调会升高,渐次向左,音调则会降低,向上则是对应的半音。音量随我手指撞击物体的力度成正比,音节的长度则取决于手指停留的时间。至于音色则千奇百怪,玻璃制品的声音像钢琴,木头制品的声音像手风琴,而金属制品的声音像小提琴……
当然也有纯粹给人以噪音感觉的东西,比如塑料制品,听起来非常糟糕,好像小鸡被人掐着脖子尖叫一样的声音。
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弹奏音乐给人听,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过如何去弹奏呢?我们并没有乐谱,也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去购买那种奢侈的东西。于是在千禾的鼓励下,我们两个每到周末或共同缺席的日子便跑去市立图书馆,去搜寻各式各样的乐谱。书包里装了白纸、直尺与铅笔,我们面对面坐着,在图书馆最里面的角落里,趴在宽大而冰冷的木桌上抄写乐谱,千禾用直尺打出五线谱与小节线,而我则将音符飞快地誊写在上面。誊满乐谱的纸张被千禾按照顺序粘贴在一起,很快,我们有了一个厚厚的大本子,由千禾妥善地保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