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快放手。”我扫了一眼四周,匆匆回头,低声提醒。殿内就是朝中众臣,殿外到处是宫婢内侍,落入任何人眼中都是隐祸。
他没有答话,也没有放手。我伸出右手,使劲去摆脱他的手,正在挣扎不开时,李成义已揽住他的肩,笑道:“县主走路小心些,好在大哥扶了一把,否则不是要在这大喜日子跌伤了?”他说话间,李成器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眼中的苦意,渐化在微笑中,再没有半分温度。
我站定了身子,再不敢看他,笑着对李成义,道:“郡王今夜可是两个新郎的傧相,快进去陪客吧,永安回宫了。”李成义若有所思看着我,点头笑道:“县主说的是,殿内已吵闹着要与新郎吃酒,我这才寻了出来。”
我没再说什么,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了两仪殿。沿着张灯结彩的回廊,出了东宫,太初宫中的不夜天,遍地喜庆的红烛,照着我的前路。
眼中不停地涌出泪,止也止不住。
我向前慢步走着,一时又哭又笑的,哭自己竟说出口是心非的话,却又笑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起码能做到笑着应对,这几个月我不停告诉自己要接受,我以为我日日对着经卷起码平复了一些,可在见到他还礼对拜时,一切的以为都瓦解了。
原来我有那么多不甘,我也是自幼听着他的事长大,无数次在心中勾勒他的模样。我没有机缘与他自幼长大,却仍是早将他放在了心里,本以为只是儿时的梦,可这数年的相知相识,他一步步走近我,我也没能逃得开,也根本没有想逃开。
最初他将我当做什么,我还是明白的,可到后来,我和他谁能说得清呢?
我沿着一路红烛,竟没有回宫,而是到了雁塔,因两个郡王的喜事,此处更显得安静。六层七层仍是燃着灯烛,这些早堪破尘世的出家人仍是在译经抄经,此时看来,却与这宫中的喜气格格不入。
我擦干净脸颊,走近雁塔,守门侍卫略有怔愣,待反应过来才躬身行礼,让出了路。
待走到三层房内,一侧内侍点了灯烛,见我的脸色,没敢说什么就退了出去。我坐在书案后,对着经卷,怔怔出了会儿神,才研磨提笔,继续抄经。
今夜的话,虽是脱口而出,却并非意气用事。如今宫中的局势比过去更复杂,叔父武三思虎视眈眈王位;朝中竟也有人奏请要立皇太女,太平公主素来自视甚高,又在此微妙的时候为皇姑祖母献上新宠张昌宗,是何意图不言而喻;因来俊臣被贬,李家旧臣又再次掀起风浪,将本是韬光隐晦的太子推上了争议之处。这一层层这一步步,不知要走到何时算是结束,而他要顾虑得太多,年少情意又能走多远?
我不停在心中想着,给自己讲着一切的道理,经书却越抄越乱。
忽然,身后有人轻叩门,低低地唤了声“永安”。
三十四围猎(1)
我背脊僵直,停了手中笔,道:“郡王这是唱得哪出戏?”
身后静了好一会儿,李隆基才笑道:“陪你唱一出临淄郡王风流话,洞房之夜会正妃。”我眼睛肿的发疼,懒得和他玩笑,起身自案几旁的红泥小炉上提下茶锅,泡了壶茶,待合上盖,道:“快回去吧,王氏虽是侧妃,却容不得你在新婚夜如此玩笑。”
他走过来,自我手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
四角皆有火盆,房内却仍有些冷寒,茶杯上隐隐有白色热气,升腾化散开。他端起一杯茶,递到我眼前,我正要接时,他却又将手收回去,犹豫道:“你眼睛这么肿,哭过了?”我看他厚重的袍帔下的绯红礼衣,眼中泛酸,道:“是啊,宫中人话那么毒,我被气哭了。”
他蹙眉,醉意惺忪的眼中隐有些不快,道:“你和我说话,无须顾左右而言他。”我见他紧握着杯子,索性去拿另一杯茶,岂料竟被杯壁烫了手,讪讪一笑道:“你不觉得烫吗?”他摇头,道:“酒吃得多了些,烫了还能勉强清醒片刻。”
我听他这么说,忙去关了大敞的窗,按他坐在了椅子上,道:“从东宫走到这里,肯定吹了不少风,要不要给你备些醒酒汤?”他轻摇头,懒懒靠在椅子上,从上到下的看我,看够了才闭了眼,道:“头昏。”
我低声对门外胆战心惊的小内侍吩咐了两句,过了片刻他端来盆热水,匆匆退下合了门。我待白巾沾湿,才对李隆基道:“拿热水擦擦脸,过会儿就回去吧,若是东宫人来寻,就真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