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洛,你还好吧。”清儿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前。
“我没事。”迅速缔结好笑容,我微含歉意,“不好意思,以后要叨扰了。”
我在所有人或艳慕或嫉妒的眼神里成为了水夫人的义女,在所有人或真挚
或虚伪的祝贺声里蹋上了水家返城的马车。水夫人允诺出资去外头聘一个新的先生,从学堂的孩子们身旁带走了他们的老师。我只是沉默,沉默地面对所有的际遇,人生如梦,我还没来得及与商文柏推心置腹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在异时空的第一个朋友。
明月夜
不等我瞪她,门外先传来一声凉凉的清音:“不劳施主费心,水月庵有贫尼师徒二人足矣”紫幔的帘子撩开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水家的书房两进两出,里头有个小套间,中间用帘子格开,彼时我们正在小套间里腻歪。
来人青衣素帽,长衫瓢飘,倘若临风而立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可惜时令不对,烈日炎炎躲在屋内尚且是一脑门子的汗,何况是长途跋涉,身上还背着个包袱静娴师太一张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衣衫不用拎已经快有水往下滴了
“鼻子倒灵,昨晚上西域的葡萄酒才进的门,今儿你就嗅过来了。”水夫人毫不客气地揣测老友的来意,皱着眉头递给她一方帕子,“汗擦一擦,别污了这一屋子的书。”
“谁都似你似的,大夏天的都不出汗。”老尼姑慢条斯理地抹着汗,帕子很快湿透了,她撇嘴,“这帕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是你脸太大了。”清儿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反戈一击的良机。
“不用你恭维,贫尼知道自己面子极大。”
姜是老的辣,老尼姑不动声色已将清儿噎得跺脚,连连道:“你这人。”
水夫人故意脸一板:“清儿,不得对师太无礼。”转身斜睨静娴,“老尼姑你心不清净,居然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厉害!各打五十大板。
我笑盈盈地负手站在一旁看戏,每次这个水夫人的手帕交一来,必定是一番热闹。
静娴师太,闺名陆雨竹,当年与还是华家大小姐的华栀子并称“中土双姝”,才色艺三绝,不知迷煞多少痴情男儿心,却选择在双十年华遁入空门,从此青灯长伴。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时至今日,她一张团团的圆脸上可还曾有昔日的芳华绝代。
哑儿端着半铜盆的水立在门口,看见我,咿咿呀呀地示意我过去接水,我努嘴叫她自己进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哑儿天生失聪,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加上那年年成不好被家人遗弃在路边,刚巧被师太碰上。悲天悯人的师太叹了口气就把她抱回了水月庵,央求自己的师父收留,老老尼姑也是个良善心肠,又是一声长叹,庵里便多了一个小尼姑。
小尼姑天生知礼节,不似自己的尊师这般犯戒,进门先敲门,放下东西就垂手退到一旁,与她师父不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师太自己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洗了把脸,从我站的角度看,她一张圆滚滚的脸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玩。我突然想起苏小妹打趣佛印和尚的一句诗“水泡葫芦,和尚印脸盆”,不由扑哧笑出声来。清儿连忙问我笑什么,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将与她听,她也咯咯的笑成一团,可怜师太眉梢还沾着水珠,一脸的茫然,兀自抬头问:“你们笑什么?”眼睛一眨,眉梢上的水珠就是一颤,我们笑的更加起劲了。
是夜繁星满天,师太心广体胖受不得热,直嚷嚷着移架湖心的凉亭。水家的园子极大,内有茂林修竹,假山活水,各色美景不一而足。我疑心它就是现在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园林中最负盛名的一处。
湖心凉亭名曰“鱼乐”,不知是不是像游鱼般自由快乐的意思。丫鬟仆妇送上葡萄美酒和瓜果蜜饯后便自行退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在下人面前维持良好的形象。哑儿也早早回屋念经,在纸上写道说是给师父多念几遍大悲咒,好让佛主减轻某个人不守清规的罪过。
“某人不自制,害自己的徒弟受苦。”清儿旁敲侧击,企图激起某个醉生梦死忘乎所以的人身为“一代名尼”的自觉性。
“民生各有所乐兮。”老尼姑还没喝醉,见招拆招。
“清规戒律是写在墙上给香客看的吗?你应当以身作则,行正,不令则行,行不正,虽令不止。”
“不怕不怕,哑儿是个乖徒儿。”
“和该着你就吃死了哑儿听话,哼—你等着,逮着机会我一准策反她。哼—不守清规的尼姑”清儿气得粉脸生绯,恨恨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我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水夫人竟真差人找来了四个一色的酒杯,水家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