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絮絮叨叨地对着我叹气,短短的几天工夫,原本精神尚算矍铄的老人也疲倦了许多。她称赞着洛儿的好,感慨着天意的无常,感激着我的用心良苦。
我只想落荒而逃。
凶手被当成捧着《圣经》为受害者布道的牧师。
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坦然承受。
我承受不起,也没有资格承受的感激。
心慌意乱,跌跌撞撞间,我居然跑到了这里。
我看着书房前已然绽放的寒梅,朵朵冷艳,缕缕幽芳,淡漠的,以睥睨的姿势斜视我,疏影横斜的勾勒出嘲笑的态度。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我来这里干什么,要忏悔也不应当找他。
掐掐自己的掌心,将迷茫涣散的心志集中起来,我狠狠地安排自己的身体转向离开的方向。
“清儿。”
我忡怔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转身。
我听见他拾阶而下的脚步声,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在我们沉默地僵持了很久以后。我知道我应该离开,立刻离开,在他来到我身边之前。可是脚被最牢固的黏合剂粘住了,我动也不能动。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责怪自己。”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说话时带动的气流吹的鬓间垂下的碎发微微地颤抖。
我要离开,远远地走开。自己的过错就由自己去承受,我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原谅。
可是为什么我的腿脚会这么沉重,我怎么努力也挪不开。
又急又乱,我冲着他大吼。
“我错了,我错了。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错的人明明是我。她要把柿子扔掉就扔掉是了,我干吗非得留下。我没事弄什么地瓜,我又怎么可以忘掉柿结石,我怎么可以忘记孕妇不可以那么吃。我怎么可以忘记?!我混蛋,中间环节只要少了任何一个,就不会有事了,偏偏是我,一步步地督促它们完成。……”我拼命又喊又闹,想把他推开;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他是谁?凭什么要目睹我最难堪痛苦的一面。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怕他把我当成杀害他孩子的凶手吗?哈哈,那可起码有一般的机会是一个男孩子啊。他不正需要一个儿子吗?我这个女人自己无法生孩子,就害别人。杀人动机时间能力机会一应俱全,我简直是道尔柯南笔下最完美的合格凶手。
我突然很想笑,对着天空仰头大笑。然而我却哭了,趴在他的胸口哭的淅沥哗啦。
“你非得逼我吗?你非得逼我吗?”
逼我去面对一直逃避的心结,不让我一个人呆在黑暗里,舔拭自己的伤口,假装对它视而不见。
我这人天生没有好命。实习时也可以造成医疗事故。
虽然学的是妇产专业,但临床实习之初,按照惯例,我们得各个科室都得呆上一段时间,以适应工作的大环境。实习生的工作很累,基本上就一打杂的小妹,可是也轻松,不用承担什么风险,凡事都有老师带着,我们只要在后面看仔细,默默体会就可以了。赶上医院忙的时候,我们也偶尔有机会做些最简单的事情,不是医院不愿给我们机会锻炼,而是谁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系给一个实习生呢,我自己都不敢。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捅出了篓子来,笨的的确够离谱。
很简单的病例。晚上六点钟,有人来求诊。带我的老师从早上六点开始做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手术,中途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因为不是什么有难度的病例,筋疲力尽的老师就让我上手操作,拿出治疗方案给他过目后便可施行。病人的血糖很低,他自我陈述也没有什么特殊体质,我便让他挂了瓶葡萄糖。老师也认可了我的治疗方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惦记着食堂的大排,布置完以后就离开病房了。医院食堂的伙食比学校的更加不如,只有红烧的大排里面不容易隔三岔物吃出沙子和头发丝来。所以在职的医生多半自己回家吃,没安家的也在外头吃,横竖也贵不了多少。只有我们这帮可怜的人生地不熟还苦于手中无钞的实习生才会对它不离不弃。
等到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就听说那个病人情况危急;后来抢救无效,在几个小时后,停止了呼吸。尸检显示,他有隐性的高血压。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血压高,我也没有想到去给他量血压,我的老师也忽视了这一点。
没有谁责怪我,也没有谁让我承担责任。医院的规矩是,谁大谁担着,同样的诊断结果写在同一张诊断记录里,职位高的人去承担责任。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
然而这不代表我可以若无其事。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信任我,把自己的安危托付给我的人。昨天他还在微笑着告诉我,他的儿子考上了全市最有名的高中,呵,这样的喜事是值得到处张扬的;今天他已经冰冷地躺在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