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疼痛,连纵数下,如同在雪上滑行一般,窜了足有五六丈远,这才回头,却见一个黑衣老者站在不远处,一手扶住二夫人,一手缓缓抹去脸上的积雪。他长袍束冠,须发花白,然而鼻钩唇薄,双目熠熠如同寒星,面相甚是y沉严厉。苏寻秀被他冷电一般的目光扫了一下,背后竟然有点发麻,肩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起来。
他不敢低头看伤,只好用手摸一把,湿漉漉地全是血,想必被他抓伤了皮rou,但所幸未伤筋骨。那老者冷道:“好轻功!莫非是东良朝鹤宫的人?”
按说寻常人吃个暗亏,知道自己不如人,也就不敢放肆了。但苏寻秀xg子里偏偏带有一种蛮横死绞的味道,人家越软,他也越软,人家要是来硬的,他也不怕,照样笑嘻嘻,当下竟然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gān?
老者面色一沉,森然道:“不如何,只是想知道老夫所杀之人到底是何身份罢了!”他推开二夫人,袖子一展,竟是要出招的意思。花九千突然厉声叫道:“大师父!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这里,是要我来看你如何大开杀戒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挥退想要跟上来的鹰六猫三,昂然与他对望。大师父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来这里,就该知道必然丧命。你还敢来,我还是有些佩服的。当年我到底没看走眼。”
花九千冷笑一声:“你要杀我,随便派个人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花九千好大的面子,死亦无憾了!”
大师父没说话,花九千又道:“是了,我怎么忘了,当年你们都向三大夫发过重誓!难怪费尽心思让我自己跑出来!也罢,三大夫的誓言对你们来说也是狗屁不如!反正我也活不过三年,当年我有胆子离开,今天我就有胆子承受任何后果!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快来!我若退一步,就不叫花九千!”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大雪乱卷,狂风呼啸,她的白色裙摆被扯得猎猎作响,面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红晕如霞。然而她竟一点畏惧也没有,这样的神qg令她看上去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大师父一时默然,不知是该遂了心愿一掌把她劈死,还是该说点什么。
二夫人捂着脸轻道:“九丫头,有话好好说。大师父好歹以前是你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他说话?大家有什么矛盾,摊开了讲,gān嘛闹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她一边说一边朝大师父施眼色,要他套话,待问清楚了再杀不迟。
花九千不等大师父开口,就冷笑道:“有什么好谈的?那些都是花言巧语的东西罢了!不错,我曾经投师万峰会,但我不是万峰会的狗!大师父的恩qg,在七年前我就报过了!难道我还欠你们什么吗?!”
大师父吸了一口气,道:“万峰会的戒律你还记得吧?不听师长之命如何说?擅自离开万峰会又怎么说?不错,我们都对三大夫发了誓,给你十年自由。但是你自己破坏协议在先!誓言固然重要,但规矩更重要!你还有什么理直气壮的!?”
花九千淡淡一笑:“不错,我是不听师长之命,我是擅自离开万峰会。但我问你,是谁bi得我这样做?你把我送给魏姓世家,我去了。魏姓世家没落,你要我回来,我也回了!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万峰会!但你是怎么对我的?!”
二夫人抢着说道:“九丫头,我们知道你在魏家受了许多委屈。你大师父当时也是心疼你的遭遇,才急急把你接回来的。他当时也没想到你有了身孕。我们都只道你恨透了魏家的人,所以对那孩子必然也不甚喜爱,我们只是想替你出一口气啊!”
花九千脸色猛然一白,仿佛被利刃刺中身体一般。在这样的风雪之夜,被人把旧伤疤狠狠揭开,那种疼痛是无法形容的。半晌,她才凄然道:“什么恨……既然从来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可是孩子没有错!天下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的孩子拿去炼蛊?!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凭什么bi迫我?!她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们没有任何权力!”
她捂住小腹,仿佛那时的疼痛又回来了。她的眼泪无法抑制地,疯狂地从眼眶里往外面奔跑。她的孩子,才六个月,却已经有手有脚了。她几乎不敢回想自己硬生生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嫁到魏家的时候,她是完全懵懂的,不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她照样每天炼蛊,每天让毒虫爬满身上每个隐蔽的地方。为了这个,魏家的人十分忌讳她,她的所谓的夫君——虽然她现在连他的脸都不记得了——一面贪恋她的年少美色,一面对她深恶痛绝。她的所谓的公婆,每天找一堆借口来和她吵,想把她赶出去。可她那时候真是懵懂,居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悲伤。她从小就是这样,别人说别人的,她做她的,压根不理会,她甚至都不知道别人都不喜欢自己,每天只是沉浸在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