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您的身体。”
“春弟呀--”奶奶叹了口气,拉过小麦的手来,“其实,别当奶奶啥都不知道。奶奶这病,其实顶好也就这样了,对吧?奶奶住院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个年纪不拿刀切掉就是在拖时间了。”
“奶奶,”小麦觉得鼻子发酸,“您怎么这么说?医生都说了,您现在情况很好的,只要保持心情愉快,您肯定长命百岁。”
“呵呵,”奶奶笑起来,“长命百岁啊,奶奶是没百岁的命罗。以前有人给奶奶算过,也就是七十出头,算算,也差不多就是这两年了。春弟,你听奶奶说。其实奶奶不想来治病的,总共就这么几年,还花啥钱呢?奶奶就是想跟你多住几年。不过这些日子啊,奶奶看着你,也放心了。你像你妈,能吃得苦,将来肯定有好日子过。医生不是说么,奶奶高兴了,就能多活几年。奶奶现在就很高兴啊。过几年你再找个媳妇,奶奶不就更高兴了么?”
小麦抽了抽鼻子。他不敢跟奶奶说,媳妇他是不可能找了。
奶奶摸着他的手说:“过几天你送奶奶回去吧。二丫也照顾了奶奶这么多年,总要回去替她说句话。等过段时间,奶奶再来跟你住。”
小麦紧紧抓着奶奶的手,过了一会,点点头。
周末,小麦又跟西点店那边请了一晚上的假,送奶奶回去。上次他提出的那个黄金瓦已经新鲜出炉,颇受好评。跟琉璃瓦搭配成鸳鸯瓦卖,再搭上咖啡和奶茶两种饮料,很受情侣的欢迎。所以他请假,老板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交他一个任务:再想一样新点心出来。
大清早的,长途车人不算太多。小麦和奶奶的座位后面是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听他们说话,是美校出来写生的,正准备去大珠山。年轻人比较放得开,车开出没多久,小麦已经跟他们说上话了。
“你家就在大珠山?”一个女生扒在椅背上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正愁过去还要找住的地方呢,你给介绍一下吧?”
小麦还真不知道这些事,奶奶在一边笑着说:“那边好多家都是干这个的,你们随便找哪一家有空房子的都能住。”
“哦,那老奶奶您是那边的人吧?大珠山那边有什么好景色,您给我们说说。我们这次是要交毕业作业呢,一定得画张好的。”
奶奶给他们简单说了说哪里有水,哪里有花,听得几个学生都很高兴。为首的男学生问小麦:“你们家开不开旅馆呢?要不然我们住在你们家行吗?”
小麦摇摇头:“我们家不开旅馆,不过附近的人都开。”
“那麻烦到了地方你带我们去好吗?我叫陆宇生,你呢?”
“麦--”小麦刚说了一个字,奶奶就猛然插进话来,“春弟!”
“什么?”陆宇生表情有点扭曲,“你,你叫--”
小麦自己的表情也很扭曲。在家里奶奶叫他春弟也就罢了,让邵靖和周琦听见也就罢了,可是这是在长途车上啊,当着满车的人,还有这几个学生,春弟这名字能拿得出来吗?可是奶奶很严肃地说:“你们叫他春弟就行。”
“噗!”刚才说话的女生第一个笑了出来,“春弟?为什么不叫招弟呀,嘻嘻。我叫林静,这个是--”
奶奶急急摇摇手:“别说,别说。”
林静被打断了,诧异地看着奶奶。奶奶对她直摇手:“在外头别说自己的名字。”
林静莫名其妙:“为什么?”随即笑起来,“老奶奶,您怕有坏人吧?没事,我们好几个人呢。”
“不是。”奶奶郑重地说,“在外头,别说自己真名。”
林静跟几个同学交换了一下奇怪的眼神,坐回去了。奶奶的态度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不再像刚才那么热络,改成几个人小声在一块议论。小麦隐约听见她们在说老太太很奇怪什么的,他明白肯定又是家乡的老说法在作怪,在外头不说自己真名,可是他也没法解释,加上旁边坐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他叫春弟,都用有点好笑的眼神看他,看得他也很尴尬,只好把头扭向窗外。
玻璃窗上贴了一张车站图,于是这一块范围像镜子一样反映出车里的情景。小麦无聊地看着,忽然在玻璃反光里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那人坐在车箱最后面的角落里,目光在车箱里来回扫视,尤其是对那几个学生看得仔细。小麦一下警惕起来--该不会是小偷吧?
那人尖嘴猴腮,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好人。虽然他老老实实坐在最角落里,小麦还是不停地从玻璃反射上看他。直到车到站,大家都纷纷下车,小麦才见那人站起来,从座位底下摸出一支拐杖来,撑着挪出座位。小麦仔细一看,愣了一下,这人原来只有一条腿一条胳膊,整个人都歪靠在拐杖上才能挪动,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以貌取人,一条腿一条胳膊怎么可能当小偷呢?他有点内疚,正好那人挪到车门边上,摇晃了一下,小麦便伸手过去搀他:“小心。”
那人借他的力下了车,小麦觉得手上很轻,好像这人没体重似的,心里不禁更加怜悯。那人站稳了,抬头对他笑笑:“谢谢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呀?”
小麦觉得这人笑起来更像猴子。他脸上汗毛很重,近看绒绒的一层,嘴唇却很薄,薄到简直没有,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猴子多过人。这种有点诡异的长相,小麦就算再有同情心也不太愿意说话,含糊说了一句不客气就放开了手,转身扶着奶奶走开了。
那群学生跟着他们,陆宇生很热情地帮小麦背着包,让他好腾出手来扶着奶奶。正好有辆车是从村子里出来送葡萄的,开车的也认识奶奶,于是奶奶坐进驾驶室,小麦和几个学生爬上后车斗,轰轰隆隆往村子里开。
几个学生很是兴奋,蹲在车斗里欣赏青山绿水。林静笑着问小麦:“你真叫-春弟呀?”
小麦有点尴尬:“是小名。”
林静笑得前仰后合:“怎么起这么个小名?你大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