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军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得不成样子,肩上还有一大片被火灼伤的痕迹。腿也伤了一条,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上肌肉抽动:“臭娘们!你带的好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眼神有些涣散,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看表情已经有点半疯狂的样子了。
小麦偷偷地环视四周,却找不到能当做武器或盾牌的东西。他看出来了,老大多半是已经葬身在蜘蛛群里,六个劫匪只剩军师一个,他大约也不抱什么走出去的希望,现在是要杀人了!
“你冷静点,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小麦信口胡扯,只盼能先拖一拖,让他想出个办法来。
“放屁!”军师大吼一声,枪口又转过来对着小麦,“离边境还远着呢!你当我不知道?臭婊子!你这是把我们带进来送死的啊!我五个兄弟都死在这鬼地方,你是也不想活着出去了吧?”
小麦忽然瞥见远处的树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过去。那东西看上去是软的,行动却快而无声,在树枝间滑走,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军师背后不远处的树上。
女人慢慢站起来,看着军师淡淡地回答:“我丈夫已经死了。”
军师怔了一下,本能地问:“什么?”但他马上明白过来,五官都扭曲了,“臭婊子!所以你是叫我们来送死的?我先--”
哒哒哒……一梭子弹飞向了半空中,军师被突然扑下来的巨蟒紧紧缠住,扑倒在地上。他胡乱蹬动,乱扣扳机,却只是被缠得更紧。守门神龙中仅存的那一条,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女人勉强站起来,拉着小麦:“我们快走!”
军师在巨蟒的“拥抱”里费力地扭过头来,眼光怨毒。蟒头已经悬在他头顶,正脱开颌骨,准备张嘴吞噬,他却只是盯着女人。
小麦本能地觉得不好,拉着女人要躲闪:“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军师放弃了挣扎,用勉强还可以活动的一只右手举起微冲,对准了他们--小麦猛地把女人往旁边一拉,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地上。然而他已经感觉到女人的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一种温热的东西浸透了他的裤子。
巨蟒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动,来不及吞噬,拖着军师滑入了草丛深处。小麦坐起来,只见女人腹部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想用手按住伤口,可是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间涌出,挡都挡不住。
女人笑了。这个时候,她笑得居然十分安详:“不用费这个力气了,我肯定是要死的了。你赶紧走吧。守门神龙吞掉了他,说不定还会回来。虽然你身上没有溅过守门神龙的血,但毕竟留下过气味。”
小麦扯下布条绑住她的伤口:“我背你走!这附近有什么最近的住人的地方?你说的那些本地人呢?他们一定有药的吧?”
女人摇摇头:“附近一百公里之内,不会有任何人住。”
小麦看着布条迅速被血染红,心里一阵难受。女人反而很镇定地拍拍他的手:“不用忙了。其实,本来我也没想活着出去的。我丈夫死了,我就要去见他了,这是好事,不用难过。而且,如果我不死,你就出不去。”
小麦不解地看着她。这是什么逻辑?如果她死了,他不知道路,这才出不去吧?
女人的脸迅速地苍白下来,勉强倚着旁边的树:“听我说完了,你马上走,血腥气会引来一些毒虫,太危险。你不用埋我,蛊道里的生物,死了最终都是这样的。别,别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和我丈夫身上下了同命蛊,他死了,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对,是蛊,你应该是听说过的吧?其实古道,它根本就是一条蛊道,进入的所有生物,最终都是炼蛊的材料。你知道蛊是怎么炼出来的吗?用一个容器,装上各种毒虫,让它们互相吞噬,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是蛊。”
小麦突然间明白了女人之前说的话:“你说的‘独’,就是说,最后只能剩一个,是吗?可是,这里现在还有这么多虫子……”
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它们仍旧在相互吞噬,想生存下去,就要吞掉竞争对手。听我的外祖父说,蛊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只有当石室里仅有一个生命的时候,石室才会打开。所以,如果我活着,你和我,绝对不可能都出去。”
小麦不想放弃希望:“总有办法的。石室里一定有机关。”
女人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你不懂。只有精通蛊术的人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没见过,不会理解的。”她忽然抬起手,用指甲在自己眉心划了一下。她留着十枚保养良好的粉红色指甲,尾指的更长一些,修得尖尖的。现在,她就用尾指的指甲在眉心用力一划,立刻划开了一道伤口。她用两根手指在伤口里夹住了什么,小麦还没来得及惊叫,她已经用力一拽,然后摊开手,手心里爬着一只淡金色的甲虫。眉心的伤口渗出血来,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把甲虫送到小麦面前:“这就是我的同命蛊,它是从这蛊道里出去的,所以认得蛊道的出口,你跟着它,就能到达石室。如果有危险,蛊虫也会躁动不安来提醒你。我死了,蛊虫就只剩一天的寿命,所以你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石室。估计一路过去的毒虫不会少,你有这只蛊虫,一般的毒虫不成气候,不敢袭击你,但是那些吞噬过同类的就难说了。总之你要小心。”
小麦茫然地伸出手,甲虫在女人手心里伏着,似乎不愿意离开。女人用另一只手轻轻弹了弹它,把它弹进了小麦的手心。大量失血已经让女人很虚弱,她靠在树干上,微微闭起眼睛:“我小的时候,外祖父教我蛊术,我不爱学……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一窝窝的毒虫打交道呢?可是我现在很后悔,要是当时我再多学一点,能让同命蛊再炼升一级,就可以把我的生命给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渐渐闭上。
小麦摇晃着她:“你别睡啊!”虽然女人说过,他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活着出蛊道,可是他仍然不能就这么把她扔下。
女人微微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笑:“好孩子,我连累你了。你是好人,老天爷在看着呢,一定能出去。”她的眼睛又慢慢合上,“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说是真的曾经有一个不懂蛊术的人从蛊道里走了出去……他在石室里发现了一个机关,把所有的毒虫都关在了石室外面,然后石室认为他就是唯一剩下来的蛊王,把他放了出去……你记得,只有一个机会,一个机会……”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那声音已经低微几不可察。接着她的头慢慢向旁边垂了下去--她死了,小麦到最后,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听见了她丈夫的名字:家成……
小麦对着女人逐渐变冷的身体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他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除了一个打火机之外一无所有。背包被蛛丝粘住的时候被他甩掉了,干粮食水都在里面,他记得好像还有背包原主人扔在里面的一把简版瑞士军刀。这东西他得去捡回来。没吃的没水喝,就算蛊虫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石室,他恐怕也坚持不下去。但是女人--小麦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可以用来挖坑的东西,只好折了几根树枝盖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好过暴尸。
把女人的身体轻轻放平,小麦把折来的树枝盖在她身上,忽然发现树干上染了她的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然后从孔洞里探出一对对触须来。很快,一条条细如丝线的虫子纷纷爬出来,居然全是些小蜈蚣,循着血腥气爬来,都聚在那些干涸的血迹上。
小麦一阵毛骨悚然。他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种小蜈蚣不但是从树干里钻出来,还从地里爬出来。就在他身周,已经密密麻麻爬了一层。粗的也只有细铁丝粗,细的细如发丝,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只是它们似乎对小麦有所忌惮,围在他身周,却不爬近。
小麦手上的甲虫不耐烦地爬了一圈,扑扑翅膀。立刻,那一片蜈蚣像潮水似地齐齐后退了几步。小麦猛然想起女人说的话,看来这只甲虫虽然不起眼,却是比较高级的蛊虫,至少这些小蜈蚣是惧怕的。但是只要他一离开,这些蜈蚣没了忌讳……
小麦不敢再想。如果有能力,他真想把女人的尸体背出去。可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好最后看了一眼那树枝搭起的小小坟墓,转身走了。
要回到那些蜘蛛的地盘上去,小麦实在觉得有几分恐怖,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没有其它途径取得给养。好在一路跟着残留的蛛丝摸回去,蛊虫一直比较安静,显示着并没有什么大的危险。等回到出事的地方,小麦才发现,那些车轮大小的蜘蛛都走了,草地上留着两只被子弹打得稀烂的死蜘蛛,旁边有大量白色蛛丝。还有一件衣服,小麦认得是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