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小麦立刻明白自己这时候不该想这个,但是军师已经把身体完全从泥里拔了出来。紧接着,他就用四肢着地,在沼泽的泥面上跑了起来。
小麦记得动物世界里曾经有一集演的是绿鬣蜥。那种绿色的小壁虎似的东西,可以在水面上奔跑。五趾间的皮膜能分散压力,让它们不至于陷下去。它们跑起来的时候姿势怪异,左右摇摆成S形,四肢往外撇,靠尾巴来控制方向。现在军师的动作简直跟那些蜥蜴一模一样,只是他没有尾巴。刚才他从泥里拔出腿来的时候,那条破裤子被泥粘下去了,所以他现在是光着屁股在泥面上快速爬行。这件事要是放到平时来说,小麦大概会笑死了,可是现在他不但笑不出来,还吓得要命。军师的动作极其灵活,他刚站到硬地上,军师就扑到了他身上。小麦庆幸的是他虽然已经变成了爬行动物,但还没来得及长出毒牙。不过他也不敢被军师咬到,赶紧用力顶住军师下颌不让他咬下来。
两个人在沼泽边上滚打起来。小麦发现军师已经不会像人一样去掐对手的脖子了,他手上除了长出蹼膜之外,指端的指甲也好像退化了,想用指甲抓也不行。他就是紧紧箍住小麦,两条腿也死缠在小麦身上,以一种极其……极其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把小麦往死里缠,完全像是蛇缠人一样,同时张嘴来咬小麦。并且他的身体变得很软,肌肉却极坚实,被他死死箍住,那滋味跟被蛇缠上也差不多,勒得小麦喘不过气来。小麦打架本来没有这种亡命之徒来得在行,加上军师现在又变异得力气奇大,一时之间完全占了上风。
小麦一手叉住他下巴不让他咬人,一手在地上乱抓。军师两条腿全缠在他腰上,压住了腰带上挂的军刀,抽不出来。他终于摸到一截树枝,拿起来就对着军师的眼捅了过去。第一下竟然没捅进去!他这才发现军师虽然已经没有了眼皮,眼珠上却盖了一层透明的膜,还很坚韧,一根破树枝居然捅不破。不过虽然捅不破,疼还是疼的,军师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手也松开了,小麦趁机挣出上半身来,把军师压到下头,拼命地把他的头往泥里按。军师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起来,小麦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死按着不撒手。要是普通人,脸被按在泥里几分钟就窒息了,可是小麦死死按了五分钟,军师还在扑腾。小麦实在是按不住了,稍微一松,军师猛一翻身,反而把他甩了出去。
军师翻过身,并不站起来,还是四肢着地趴着,对着小麦咧开嘴。小麦惊悚地发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嘴里确实有两颗牙变长了。虽然不像蛇那样又长又弯还带钩,但小麦刚才对着他那一嘴牙折腾了半天,看得实在太清楚,所以现在一眼就看出来,军师的两颗犬齿的确是比刚才伸长了,现在已经卓然群“牙”,照这种速度,再有个把小时,他就真会长出两颗跟蛇一样的毒牙了。
军师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变化,紫黑色的舌头伸出来,在那两颗牙上舔了舔。他的舌头好像也开始分岔,总之一切都向着爬行类动物在变化。现在他头上脸上那发红的地方已经逐渐变成灰褐色,细小的鳞片开始明显,整个人都像只大型蜥蜴了,除了没有尾巴。不过他的尾椎骨末端似乎凸起了一点,难道这是尾巴的先兆?
小麦心惊胆战地想坐起来。他已经把军刀从腰间拽下来打开了刀刃,但刚才被甩出来的时候他后背撞在树上,正好那地方有一块树瘤突起,撞得他脊椎骨都疼,现在觉得胸口发甜,很可能撞出内伤来了。他试着抬了抬胳臂,不知扯到了哪里,肋下一阵抽痛。小麦有些绝望,难道他真的走不到石室了?
军师发出咝咝的声音,昂起了头,这是蛇类发起攻击的先兆。小麦握紧了刀--就算死,也得把军师这个怪物干掉!大不了同归于尽,绝对不能让他出去害人。
军师又用那种奇怪的姿势爬动起来,四肢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他就冲到了小麦面前,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长牙。小麦死死盯着,准备只要军师冲过来,就把刀直接捅进他喉咙里去,就不信戳不死他!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军师的身体突然弹起来,又摔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血从光秃秃的头侧涌出来,染红了草丛。小麦惊讶地转头看去,空地那边又走出一个人来,满头满身的泥和草汁,脏得不像个样,但那张脸小麦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邵靖!
第57章 在一起
磷光虫盘旋飞舞,这是它们的集体婚礼。这些有点类似蜉蝣的虫子,在夜色中交配,然后产下细小得简直看不见的卵,坠入沼泽的烂泥里,等到明年,会从里面飞出更多的虫子,那是它们的下一代。它们并肩飞行,细长的身体钩在一起,成双成对。翅膀上颤动的蓝色幽光更加明亮,这是它们的婚礼,虽然短暂,却美丽如同童话。
小麦在这婚礼的蓝光里呆呆地坐着,看着邵靖从树林的阴暗处走出来。他脸上身上脏得像从泥塘子里刚爬出来的,还有树枝刮出的细长伤口,简直像个野人,但是在蓝色磷光的照耀下,小麦觉得他英俊不凡,想必童话里的王子也无出其右。他看着邵靖走出来,看着邵靖走到自己身前,看着邵靖伸出手把自己拉起来,然后--他听见邵靖恶狠狠地对着他大吼了一声:“你乱跑什么!”
邵靖经常对着小麦咆哮,小麦从来没有还过嘴。可是这次,邵靖刚刚吼完,就听见小麦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你跑来干什么!”
邵靖居然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小麦的表情比他还要气急败坏,一时间他居然觉得自己跑来真的好像是办了件错事,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你--我看了新闻,立刻就赶过来了……”
小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乍一见邵靖,狂喜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然而这潮水随即退去,他想起了女人说的话:这条蛊道,只能有一个人出去……现在邵靖来了,两个人,怎么办?
邵靖不自觉地用手抹了一下脸:“你,你怎么了?”小麦看着他的目光复杂,既像喜悦,又像悲伤,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来找你也错了?”
小麦忽然笑了出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邵靖来了,来找他了,在这危机重重的蛊道里,有个人为了你来冒险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至于只能出去一个人--去他一边的!他有人爱,这不是天一亮就消失的露水姻缘,这一刻就算是死,他也满意了。他忽然张开双臂搂住了邵靖的脖子,平生头一次主动地吻了上去,堵住了邵靖所有的咆哮。
磷光虫在他们周围飞舞,已经交配完的成虫的生命开始迅速逝去,但是直到死亡,它们仍旧成双成对地钩在一起,像雨一样簌簌下落,在地面上积成一片,仍旧发着淡蓝色的光。婚礼变成了葬礼,然而即使到死,它们也没有分开。
邵靖死死箍着小麦,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小麦挣扎了一下,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比方:“你比军师劲还大。”
邵靖怀疑地放松一点:“军师是谁?你以前的男朋友?”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只是他自己没觉察到而已。
小麦用下巴指了指一边那不人不蛇的尸体:“他。”
邵靖看了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忍不住又咆哮出声:“你没事跑云南来干什么!”
“你吼什么,当心把什么怪物引来。”
邵靖立刻收声,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军师:“这是个什么东西?蜥蜴人?”
小麦扒到他肩膀上:“不知道,我觉得,算是个蛇人蛊吧。”
“蛇人蛊?”邵靖的眉头拧成一团,“这见鬼的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到处都是古怪的虫子!”
“那个女人说,这是条蛊道。”小麦不想再看军师的尸体。尸体已经冷硬,身上那层皮转为深灰色,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四脚蛇而不是人了,“咱们走吧,边走边说。”
夜还是那么黑,小麦和邵靖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暂时的栖身处,挤在一起开始述说各自的遭遇。邵靖说得很简单,这二十四个小时在他就是不停地赶路赶路再赶路。他看见了横肉的残骸,找到了哑巴的尸体,最后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小麦。有蛊虫的指引,他只是途中碰到了几只半大的蝎子。
小麦却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半大的蝎子?多大的蝎子算半大?碰到了几只?好,就算是半大的好了,他们比邵靖早走了大约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的路,他是怎么赶上来的?
邵靖随便摸了摸脸上的伤:“树枝刮的,没事。那些蝎子也就是盘子大小,主要是战术尾刺比较难对付,不过我有枪,也没什么。倒是你,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么?万一有内伤就糟了。”
小麦到现在还觉得嘴里一阵阵腥甜味,他知道必然是受了伤。但他摇了摇头:“没事。”现在重要的是邵靖没伤,他是更可能走出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