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当场死亡,包括那个玩杀人游戏的时候总会输的李琦。
而柳蓉不知在梦里和那副棺材纠缠了多久以后,才醒过来,知道自己比她住了一个月的小室友还要不幸——李琦干脆利落地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她,少了两条腿。
她长时间地闭着眼睛,不想看见她父母,柳蓉妈哭得护士眼圈都红了,柳蓉爸几乎不敢进去她的病房,只是长时间地站或蹲在门口,一脸胡茬,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柳蓉自己还平静,平静得近乎木然,后来想起来,大概是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有的时候,人们会做一些特别真实的梦境,梦见某个亲人死了,从对方得了绝症开始一直到葬礼,都清清楚楚,直到醒过来,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还在,梦里一直疼得木然,还要假装坚强,而醒过来睁眼的时候,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打湿枕头——从而短暂地体会到那种极难过又极欢喜的感觉。
柳蓉觉得等自己一睁眼,也会重新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定她还在乡村中学那破破烂烂的寝室里,或者是已经回到家里,躺在那柔软的大床上,或者是开学到了学校,不老实的腿脚重重地磕在单人床的栏杆上。
她恍惚间,好像看见胡蝶在艺校时那吃了大半瓶安眠药的同学欣欣,又似乎是那年从楼上跳下去的王碧瑶,柳蓉说:“怎么那么傻呢,你以为自己是玩游戏呢?人生是虚拟的,删了存档就能重来?”
可她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然后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慢慢移动到她的腿上……应该有腿的地方。
柳蓉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人生不是虚拟的电子游戏,不能重头再来,不能删档掐掉这一段,她将拖着一副残疾的、和别人不一样的身体度过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样漫长到无边无际的人生。
柳蓉就忽然哭了,她闭着眼睛,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而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个梦可能真的要醒不过来了。
王碧瑶仿佛就站在她床边,静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回流眼泪。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把她一直流到鬓角里的眼泪抹去,耳畔想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柳蓉心里忽然狠狠地往下一落,整个人像是掉进深渊里一样,模模糊糊站在身边的王碧瑶瞬间就不见了,她睁开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梁肃,听见了门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哭声。
她从未如此清醒过,清醒到足以判断出自己没有在做梦,是真真实实地醒着的。
梁肃在她的床蹲下来,胳膊肘撑在她的病床上,红着眼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说:“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呢?就连梁肃说完这句话,也突然躲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片刻,又觉得好像有眼泪要掉下来,只能抬起头,拼命睁大眼睛,想要把它们瞪回去。
柳蓉侧过头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心里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梁肃说:“以后……”
柳蓉突然开口打断他,口齿异常清晰,就像是主持什么会议那样,一字一语,字正腔圆地吐出来,不带一点情绪:“你怎么来了?”
梁肃抿抿嘴唇,游移了一圈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脸上,低声说:“我来看看你。”
“哦,”柳蓉极小幅度地点点头,“谢谢,看完了,你回去吧。”
梁肃不再做声,缓缓地伸出手,勾住柳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却被她反应极大地甩开。柳蓉眼神冰冷,戒备地望着他,纤细的眉头皱起来,口气带了一点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
梁肃的手背在被她甩开的时候磕到了病床的栏杆上,红了一角,他却细声细气,唯恐声音高了吓着她一样,近乎小心翼翼地说:“我以后……会照顾你的……”
柳蓉抬起眼,和他的目光对上,女孩的目光就像是电影里的机器人一样,眼珠上几乎笼着一层无机质一样的冰冷,她瘦得脱了形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又讽刺又苍白的笑容:“以后别人家说什么都信,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梁肃深吸一口气:“我……”
柳蓉忽然一抬手,把床头柜上罗放得高高的一栏水果整个打翻下来,声音近乎尖利地说:“你听不明白么?看见你我就觉得碍眼,走开!别在我眼前晃!医生护士呢?你们医院里不相干的人是可以随便打扰病人休息的么?”
梁肃站起来,退后半步:“你听我说,别生气……”
柳蓉费力地把自己半撑起来,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水杯,劈头盖脸地冲着他砸过去,尖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微微地扬着,充满敌意,傲慢防备,看着不锈钢的杯子毫不留情地砸在梁肃的肩膀上,水洒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