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室内通风不足,空气总是不如夏天好,北方城市里,连太阳一到冬天也从恶婆婆变成了小媳妇,开始弱声弱气起来,像是整个城市都充满着颓疲、苍老以及抑郁的味道。
柳蓉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难以忍受这种行将就木一样的生活,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立刻想个办法,改变这种生活方式,不然她就真得会腐朽在里面。
她又一次半夜睡不着,突然爬起来,用床头放的笔记本电脑处理了自己在学校拍过的一张半身照——把脸颊弄得青青黄黄,甚至布满细斑,头发毫无生气地披在肩膀上,显得暗淡昏黄,眼角有些下垂,眼神暗淡无光,像是一双深深的黑洞。
柳蓉的ps技术相当了得,于是她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过去的自己”变成了“未来的自己”——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怪物。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疑似生化危机群众演员的生物,默默地看了两分钟,然后努力地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又看了两分钟,把那个僵尸图刻在了自己心里,小声自言自语说:“两年……不、不用一年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居民区里万籁俱寂了,她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床头,房间里只有透过窗帘的依稀月光和电脑屏幕映出来的一点微弱光亮。
“我到底应该怎么样呢?”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
然后柳蓉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照片,感觉实在不堪入目,就无所事事地刷新着屏幕,却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小文件夹,上面写着“五年计划”,柳蓉点开来——那个文件夹还是她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设立的,里面有人生的每一步应该怎样走的规划,还有她在c大的照片,在各个活动现场的拍照留念。
照片上笑得一双眼睛眯在一起的姑娘看起来有些陌生,恍惚间好像就不是她自己了。
我应该是这样子的,她想,想着想着,就发起呆来。
在深夜里,叩问自己,是直达灵魂的方式——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痛苦么?我快乐么?我的理想还在么?我放弃了什么?又要选择什么?
我这样过下去,这样走下去,是对还是错呢?
第二天柳蓉少见得没有赖床,在父母起来打算上班的时候就也跟着爬起来,然后在早饭桌上宣布:“我想找点事做。”
她的话现在在家里就像圣旨一样,此言一出,另外两位立刻停下筷子聆听圣谕。柳蓉妈紧张兮兮地问:“你想干点什么?”
“出去找个工作。”柳蓉说,然后她看见她爸妈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颇为游移不定,就知道他们俩又想多了。
柳蓉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家经济情况,还过得去。”
柳蓉看着他。
柳蓉爸斟酌了半天,好像每一个说出来之前都要在心里打好几个滚似的:“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也还算宽裕,你在家可以安心待几年,等过些日子身体好一点了,再去学点什么……实在不行我们送你出国也可以。”
柳蓉点点头:“我知道不缺钱花,我就是没事干,想出去做点事,不然都跟社会脱节了。”
柳蓉妈又问:“那你想干点什么呢?”
“看看吧,我现在网上找找。”
她于是当天下午就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对方说要面试,柳蓉跟家里说了,第二天她爸特意请假一天,把她送到了面试的地方。
那是一家当地的小公司,招聘单位的面试官是个谢顶的中年男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柳蓉坐着的轮椅和她空荡荡的裤管,带着一点匪夷所思的表情问:“小姐,你不会是来应聘的吧?”
他那目光里的意味实在太明显,即使是普通人也要嫌刺眼了,柳蓉心里凉了一下,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谢顶男撇了撇嘴,靠在椅子背上,手指怠慢地拨弄着办公桌上植物的叶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小姐,我们这份工作虽然比较简单,但是也是要走路的呀。我看你的简历……好像还是名校出身嘛,是个高材生,我看你可以去试试一些其他类别的工作,像是设计啊,写点东西之类,坐在家里敲敲键盘就能搞定的事情比较好。”
柳蓉说:“我能走路。”
谢顶男大大地叹了口气:“出去不要说我们公司歧视残疾人哦——你怎么走路呢?你走一个给我看看呀。”
柳蓉身上装着假肢,她就费力地扶着轮椅站起来,咬着牙低着头,满腹屈辱地在抬起腿,在办公室里走了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马戏团的稀罕动物,被人看着取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