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朔死后,胡亥换了好几任的内侍,每一任都被他唤作孙朔,可惜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最开始的那个孙朔一样,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个司南杓当初是让孙朔收了起来的,但在这回随父皇出巡前,他现在的内侍清理私库的时候发现了,他也就随手带了出来。
只是带了出来,他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因为他逐渐已经认识到,自己和皇兄的差距有多么大。即使父皇驾崩,也肯定是皇兄继承帝位,虽然后者现在被赶到边疆上郡去修长城了,但朝野上下的大臣们都不是瞎子,除了没有正式颁布诏书册立大皇兄为太子,扶苏一直都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
胡亥越来越了解自家父皇了,年幼时期的仰慕钦佩,逐渐也转化成了不屑、轻蔑。虽然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他知道父皇已经慢慢地老去。不立皇兄为太子,那是父皇他依旧觉得自己可以求得长生不老药,掌控着大秦江山千万年。发配皇兄去边疆修长城,说得好听是让皇兄去军中历练。事实上还不是怕他自己出巡的时候,皇兄在咸阳收拢人心提前登基?
父皇他在怕死,怕被儿子夺权。
一个人要是有所畏惧,那么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碰触的存在了。
胡亥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并不是不想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不想把那块象征着皇权的和氏璧握在手中,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皇兄比他更适合。
这些年来,他暗地里不断地刺探比试,本来就不太强烈的自信心更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想要登上那个宝座已经成为了他毕生的执念,但他也知道这单纯是想赢过皇兄罢了。
不一会儿,车队停了下来,他起身去父皇的车驾前请安,却被内侍恭敬地驳回了。带着疑惑,胡亥重新回到自己的车厢中,锁紧了两道俊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已经是两天没有看到过父皇露面了,而且据说父皇就在他前面的那个辒凉车中,由亲信内侍做陪乘,每走到休憩的地方,就献上饭食,随行的百官像平常一样在车外向皇上奏事,辒凉车中照常降诏批签。
他曾经看过字迹,确实是父皇的亲笔,但这一连两日都没有见到过父皇,而且连声音都未听到过,这让胡亥有些忧心。毕竟在这之前,父皇一直都病着。
是啊,父皇再强大,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会生病,会衰老,会死去……
胡亥摩挲着锦盒的边缘,下意识地打开来,而其中司南杓的指向,却让他大吃一惊。
那是西北的方向。
他们这一列车队,都是由东向西的方向平直行进的,就算父皇又故布疑阵,那也应该不会脱离车队的范畴才对。
应该是这司南杓很久不用,坏了吧?胡亥不信邪地反复拨动了几次,每次司南杓停下来的时候,都指向西北。
上郡!皇兄被发配的上郡不就是西北方向?
胡亥的胸中一片冰凉,皇兄已经隐隐成为帝君,那么父皇呢?
一连两日都没有声息,难道……已经驾鹤归西?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胡亥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猛然间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见了。他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却完全没料到居然这么快。
他甚至连走下马车,去父皇御撵中求证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那里,大口大口起喘着气。
那是他的父皇,虽然他心中隐隐地有着怨气,但那是从小一直宠着他的父皇,一直庇护着他长大……
浑浑噩噩间,他身下的马车又开始颠簸地前进起来,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不长时间,胡亥一直抱着锦盒目光涣散地发着呆,直到一个毫无起伏的平板声音响起。
“看来,你这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胡亥的双瞳慢慢对上了焦距,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高上了他的车驾。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厢中也被点燃了灯火。赵高依旧穿着一袭五彩鱼鳞绢深衣,头上戴着青丝系绲双尾竖武冠,即便这些年已经成了父皇身边的大红人,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颐指气使嚣张跋启,反而越发地面无表情,令旁人一见就噤若寒蝉。
这时,胡亥才意识到赵高刚刚在跟他说什么,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他张了张唇,却发觉喉咙干渴得发痒,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高也不以为意,继续操着他那标志性的平板声音,平铺直叙地淡淡说道:“皇上在十日前病重,曾经写过一封手书给大公子,但这封手书一直在吾手中,并未发出。”
胡亥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完全不怀疑他说的是假话。因为赵高现今是中东府令兼掌印玺事务,所有文书都要经过他的手盖印玺,做一些手脚是完全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