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隗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声音也变得喑哑难听:“老夫自知是坐到了火山口,可是此刻老夫不出来坐这个位置,难道要让其他有私心的人来把持这个位置吗?到时候只怕大王母子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燕国国势如此衰败,我郭隗虽然没有管仲那样改天换地的才能,只能是勤勤勉勉,糊东补西,疲于奔命,可我敢对天地宗庙起誓,我郭隗忠心耿耿,上不欺天,下不愧地,有我一日,便有燕国一日,就有大王母子一日。若有变故,我当挡在前面,为国捐躯!”
芈月轻轻拍掌,颔首:“国相高义,令人敬仰,可是乱世之中,仅凭高义却是不够的。老国相,燕国需要的是周召再世,管仲重生,而不是伯夷、叔齐。”
郭隗看着芈月,冷笑:“夫人既这样说,莫不是有以教我?”
芈月直视郭隗:“燕国缺的,是管仲。老国相既然明知道自己做不成管仲,为什么不做推荐管仲的鲍叔牙呢?”
郭隗愤然道:“就算老夫愿做鲍叔牙,可管仲又在哪儿呢?”
芈月伸手画了一个大圈:“天下滔滔,皆是管仲,只要燕国打开大门,就可见到管仲。”
郭隗虽不将芈月放在心中,只是见她大言不惭,对她的话还抱有一两分期待,听她如此回答,不禁颓然:“说了半天,夫人还是空话。就算天下滔滔,皆是管仲,可是又有哪个管仲,会到一个明知必败的燕国来送死呢?他们只会去秦国、齐国、楚国,甚至是魏国、赵国、韩国!”
芈月却并不退缩,反道:“譬如一个人要找主家,东家肥鸡大鱼,西家只有青菜萝卜,那似乎都要往东家。可若是东家只当他是个奴仆一样看待,而西家却将传家宝给他为聘,他会去哪家呢?”
郭隗眼中光芒一闪,表情却不变,只问:“若是当真有人才,老夫何惜以位相让,可老夫如何能知道他胜任此职呢?”
芈月反问:“那么国相眼中,什么叫胜任?‘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只要燕国有一个姿态,让天下策士知道来到燕国,不是被人家挑挑拣拣,而是被礼敬得重用,又会有谁不来呢?”
郭隗问:“可老夫如何能够让世间策士相信燕国之诚意呢?”
芈月道:“妾身以前听说过有个君王想得到千里马,却终究没有求到,这个故事我记不起来了,国相还记得吗?”
郭隗不解其意,却是记得这个典故的,当下道:“那个国君让人以千金去买马,但去买马的内侍,却用了五百金买回了死掉的马骨头。国君怒而欲治其罪,那内侍却说,若是天下人知道国君愿意以五百金买马骨,还怕不把千里马送来吗?果然不久以后,那国君就得到了千里马……”他说到这里忽然明白,抬头一看,见芈月正微笑目礼。
郭隗顿时有所悟,行礼道:“多谢夫人!”
芈月敛衽为礼:“告辞!”
她不再多说一句,径直站起来走出去。郭隗看着芈月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好半日,管事舆公悄然走进来,见郭隗沉思,不敢打扰,忙垂手站到一边。郭隗从沉思中惊醒,见了舆公,点点头,扶着舆公的手慢慢站起来。他毕竟年纪大了,跪坐久了,身体不免有些酸痛,一时僵麻。
他扶着舆公的手,缓缓行于廊下,走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自己慢慢负手走着。舆公见他去的方向正是芈茵的居所,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他方才正是去打听此事要来汇报,当下忙低声道:“国相,茵姬她……”
郭隗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已经都知道了。”芈月卖了他一个大人情,他就必须要解决掉这件事。否则的话,他堂堂国相,一而再再而三地管教不了自己的小妾,那么这个女人下一次出手,就没这么简单了。
芈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她无法对芈茵出手,是因为碍于自己这个国相。可是,她却绝不是一个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女人。她已经让步两次,如果芈茵再度出手,只怕会出现教自己都无法收拾的局面。
他走了几步,缓缓道:“你去送千金与芈夫人,谢她的高义。”
舆公心头一凛,应了一声就要转身而去,郭隗忽然道:“慢着!”
舆公停住,郭隗沉默半晌,又道:“还是罢了。”这件事,就算是千金相偿,还是解决不了啊。
他又慢慢地行走,一直走进芈茵的院子。侍女给他脱了鞋子,郭隗进去,舆公留在门外相候。
郭隗进入内室,芈茵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陶瓶中插着几枝桃花,映着窗外春光。芈茵见他来了,并不起身,只斜看他一眼,妩媚一笑,又对着镜子整理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