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征途

林少杰则远远打量着那个站立的身形,在周围或是骑车,或者歪斜站立的拉车师傅承托下,倒也算笔挺。

但一手叉腰,一手前伸的形象,总是让林少杰想起鲁迅先生文中的“茶壶”造型!

“这人呢,要是无权无钱就是这样,现在这社会,什么都是拿钱衡量,没了这个就没有底气好在你现在有出息了,你爸的好日子也来了”

表舅一边骑车一边唠叨。

林少杰听得心里有些发酸。

世道如此,有阳光也有黑暗,在外的风光完全吹不走眼前的昏黄。

就像这暗淡的天色,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小方面,你要说日子过不下去那是骗人的,但人总向往着更好的日子,现在这样过的没脸没皮,背后多少得要落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多少人今日装孙子,也许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当“爷爷!”

江北,穷的不只是物质。

这心哪不说也罢!

苏真看着还算开心的男友瞬间沉默,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事,连忙握着他的手。

林少杰感受着那股子温暖,笑了一下,表示没事!

……

夜色渐浓,一轮弯月倒挂在夜空中,绽放出柔和的月光,照耀着回家的路人。

白日的老街,沐浴在时光中的老人们,会搬着木凳坐在阴凉处的青石路上聊天,身旁卧着一条或灰或黄的土狗,偶有一条小船,缓缓从街口的桥下滑过。

夜里,老街就少了许多生气,多了些清幽。

说来也奇怪,东通县的夏日完全不像省城那般难熬,特别是老街这一块儿,冬暖夏凉。

一些老人住惯了根本舍不得搬走,林母有时还开玩笑,说要不是老街风水好,林从荣那破身体也不知道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老夏紧了紧衣服,惬意的半躺在车上,看着身前踩着三轮车的林少杰,他也算难得享受一回。

那一双大长腿踩起三轮车比他有劲多了,车速又快又稳。

苏真坐在一旁,细细打量道路两侧的老街。

一年四季流淌不息的河流发出“哗哗”声。

古色古香的老街牌坊硕果仅存,地上的青石板,屋檐下的雕刻,无不诉说时光的印记。

这些在林少杰从小看到大的景色,落在初来乍到的苏真眼里,让她看的津津有味。

一路上,除了路旁小河的“哗”“哗”流水声能听到的,三轮车压着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声,还有不时响起的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

当看到街道口拐角处那昏暗的灯光时,林少杰雀跃一声。

“到家了!”

灯光下,站立着的那个正在招手的身影。

是父亲!

林少杰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父亲了,远远的大喊了一声:“爸!”

在这宁静的老街里,是那么突兀,引起阵阵犬吠声!

“快,他舅快进来,小杰,还不招呼你舅进屋,站着干什么!”

林从荣接过车内的行李,招呼道。

林少杰知道父亲就是这样,明明很想念自己,却又因为表舅在场,不得不先招呼亲戚,反倒把自己放在一边。

或许是灯光昏暗,林从荣根本没有看清苏真,等到发现多了一个人,才惊讶道。

“这是?”

“叔叔好,我叫苏真,是林少杰的同学,也是他的女朋友!”

林从容看着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看着很面善,仔细端详一下,这不就是网上传闻的,儿子的女友么?

这是把人领回来了?

“你这孩子!”

林从荣扔下手里的东西,朝着屋里大声喊道:“小杰他妈,你那狗儿子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臭小子也不提前说一声。”

那嗓门,你根本听不出那是一个身体有恙的中年人的声音。

很快,林母手拿锅铲,略显慌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人呢?”

林少杰看着家里被自己这一出搞的鸡飞狗跳,在一旁“哈哈”笑起来。

苏真则趁机看了看灯光下的林父林母。

“阿姨好!”

“姑娘你好,你好!”

林母手拿锅铲,冲出来,眼下这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再看看眼前的那个女孩,娉婷玉立,眼前一亮,心中更是喊着:林家祖坟冒青烟,这姑娘俊的仙女下凡似的。

苏真则是偷偷的打量了一下未来的婆婆。

果然是儿随其母,除了林父的那对剑眉落在林少杰的脸上,其他部分,大都是随了他妈。

特别是那双眼眸,在灯火映照下,仿佛发着光。

老夏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赶着回去,说明天再来,林从荣拉都拉不住。

等一家人带着苏真进门,过了最初的陌生期,饭桌上初次见面的人很快活络起来。

父子俩被挤在一边,林母和苏真相见恨晚,聊的不亦乐乎。

林母惊讶苏真的颜值爆表,青春气息十足,加上狗儿子连个提前招呼都不打,这是想让老两口出丑呀!

眼前的可不仅仅是女朋友,能领上门,差不多就是未来的儿媳了。

苏真也在惊讶林母的温婉慧智,如果说自己是取了父母的优点,那林少杰则是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一看就知道,林母年轻时也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女子。

果然,饭后看着两个人翻着林少杰小时候皮猴一样的照片时,看着画面上林母年轻时的面容,再看看林父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真会让人误解,林母嫁给了“金钱与权势!”

“嘿嘿!”

林从荣感觉乐呵的跟什么样,手里的电话就没停过,嚷嚷着什么“没空,儿媳妇来家了,今天就不过去了”的话!

林母和苏真默契的看了一眼,两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好似都明白那种男人才有的虚荣心似的。

唯有林少杰,仿佛一切都看透般的清醒。

林母说着家里的一些琐碎的事,话里话外透着亲近。

表露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林家只有林少杰这么一个儿子,家里先前虽然不富足,可是父母绝不拖儿子的后退,只要儿子看中了就行,有多少出多少,没有了就是去借也要满足。

其实老两口也明白,他们身上确实没多少钱,也帮衬不了。

现在儿子有出息了,钱的问题不是问题。

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一种儿子只要能看得上,你也乐意,我这边就是拆家都给你满足的气势。

苏真满心欢喜的应承着,来之前的担心都在这些看似云淡风气的话语下烟消云散。

林母说什么,她这边都是微笑回应,话虽不多,但是都接的下,女人好似天生适应这样的场合。

林少杰看着眼前对他来说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和谐的氛围让这个夏夜,充满了友好的氛围。

晚上分床的时候林母有些纠结。

东通县的习俗,没结婚的两口子是要分开睡的,可是如今人家姑娘都被狗儿子领上门了。

“苏真住儿子那间房。”

还是林从荣利索。

“儿子呢?”

“儿子当然睡他自己的房间喽。”

“这样好么?你不是说老李他们明天还来么?”

“怎么不行,这是我们林家的儿媳妇,来看看没啥,又不是见不得人。”

晚上,苏真走进林少杰的“闺房。”

一张一米五宽的木床,和家里为自己准备的公主床截然不同。

洗过的被单还残留着香皂的味道,这间仅是一张床,一个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电脑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暖黄的灯光下,处处透着股温馨。

“挺干净的。”

“超乎你的想象?”

“我还以为到江北,会看到破瓦房,脏乱差呢?”

苏真笑着掩饰。

“这都什么年代了!”

林少杰看着苏真的“惊讶”“满意”的心态,捏着她的鼻子说道。

“我爸身体不太好之后,家里的条件确实差了些,可是我妈对我说过,‘家里再穷,再没钱,可总有水吧?脸和衣服总要干干净净的,’所以我的衣服也许不是最新的,可却是班里最干净的。”

苏真有些诧异,却也明白了,初识林少杰的时候为什么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干净、通透。

那不是钱堆出来的,真就是家教这般。

透过屋里那扇透亮的窗户,看向窗外的院落,林少杰淳厚的声音徐徐传来。

“那时我家最困难,我妈又是爱干净的人,我爸卧床的那段时间,我妈还是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一群亲戚总是嘲笑我们穷讲究。可是现在回过头再看看,我们家硬件条件哪怕一般,却过的也算精致。”

苏真看着窗外,一个位于东通县的院落,空地上种了些时令小菜,院中显眼的果树已经挂果,再过一个来月,差不多就要成熟了。

那些不知从哪儿捡拾的鹅卵石、青石板,看似凌乱,实则有序的拼成弯曲的小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落叶,更别说雨天的泥泞与湿滑。

“我妈就是这样,闲不住,就连早先的柴火垛都收拾的利利索索,表舅每次来我们家,都说数我家最干净。”

“其实你们家院子挺大的,收拾的很好,这边的环境也不错,也就是房子老旧了些,等回头有时间了,可以拆了重新起房子。”

看着窗外的夜景,苏真突然说道:“你看,要是预留个阳光房的位置,下面铺上暖气管,再弄个空调,夏夜看星冬日看雪,是不是很有意境?”

苏真感觉话都没有说完,林少杰就轻轻的拥着自己,下巴还放在自己的肩上。

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听着彼此的呼吸。

第二天一大早,左邻右舍就来了不少人。

一方面是林家出了个麒麟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奥运期间光是县里的领导就来了不少。

林少杰昨晚回来看不清楚,老街口现在还挂着大红榜呢,林少杰看着都要害羞的那种。

林从荣昨晚只是向几个走得近的好友透露,说是儿子领着女朋友回家了,今儿个就全知道了。

小县城是真没啥秘密,更不要说老街附近的这些人。

苏真起床后伴在林少杰的身边,向着这些沾亲带故的邻里们问好。

东通县何时有过这么秀美的女子,那些算是长辈的亲朋好友看着落落大方,站在林少杰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林这是苦尽甘来,要享福的命呀!”

“谁说不是呢!”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老街上的人大都知晓了林家的儿媳妇(女友)上门的事情。

先前因为林少杰有出息了,加上岁数不小,不少人还寻思着,是不是可以介绍一下相个亲,这下算是彻底熄了这等心思。

林少杰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除了父亲这边有个黑心肝的二叔,母亲这边有个远房的表舅走得近外,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亲戚。

抽空陪着父亲去的村里祭拜了一下先人,等自己回来的消息彻底传开了,好家伙,牛鬼蛇神全出来了。

当天晚上就有亲戚上门,第二天更像是打好了招呼,陆陆续续的有人来。

拎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过年时不知道谁家送的“名牌”礼物。

什么“特伦经典核桃奶”“椰素海南椰子汁”“澳利澳饼干。”

林从荣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再看看人家坐下来聊几句。

东家的:“我的孩子要结婚,对象彩礼要的高,他叔看看能不能帮衬一把”;

南边的:“去年生意不好,开春打算重起炉灶,能不能支援一下”;

西家的:“身体不好,检查出来问题颇多,能不能伸以援手”;

北边最有意思。

“我们人虽穷,但志不短。能够在这个时候张口向你借钱,绝对是走投无路才开的这个口,至于原因,你别问了,借钱就对了,至于还钱?暂时没考虑,我都能抹得开面子向你借钱,你还想咋地,”诸如此类。

林从荣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又不能撕破脸。

自家的母老虎在厨房都快拿刀冲出来了。

反倒是林少杰镇定自若,默不作声的拿出纸笔,表述的更有意思:

“家里条件刚改善,钱不多,但是还有一些,你们真有需要,亲戚之间也要帮衬一二,但是烦请写好欠条。

高利贷九出十三归那种咱不做,只要约定期限能还就行,但唯独有一点,就是要请个保人。

你们还不上,保人来还。”

林从荣开不了的口,林少杰这个做儿子的开了。

还说的头头是道,让借钱者面露尴尬。

欠条能打,但保人不好找呀!

像他们这般没脸没皮的,哪有什么正经人给他们作保,即使找来的,差不多也是上过林家的门的。

想来想去,这世道也再难找到如此傻乎乎的人?

多年才见一面的远房亲戚陆陆续续的上门,又灰头土脸的离开。

苏真陪在未来婆婆身边,偷偷的看着,像是看大戏似的。

她没有品尝过穷苦的滋味,可是书本里见过,电视上演过,但现实中还是头一回碰到。

隔着一扇玻璃的林少杰就在客厅里陪在父亲身边,当着家里的半个主人,听着客人的“诉苦”大会!

林从荣哪有钱拿出来,只恨自己马尿喝多,回村的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也是这么多年给憋的,这才给儿子惹来麻烦。

从晚上开始,林从荣就被家中的“母老虎”训斥的不成样子,现在后背还有些发凉,肯定是母老虎给自己上眼色呢!

你说说,林从荣哪能反驳,自己犯的错全部吞了回去,憋屈死了。

儿子上大学时积攒的“怒气值”,瞬间清空了。

等到客人散尽,又可怜兮兮的看着儿子。

林少杰摇摇头:“没钱,救急不救穷,来客说真话的一个都没有。”

林母冲出来,给儿子一个赞扬的眼神,然后扭着丈夫的耳朵回屋了。

苏真在一旁笑的忘乎所以。

在林家的这几天,特别的有意思。

仔细看起来,和她们家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夏天对于林少杰来说,略显匆忙。

苏真的到来给这个多年不变的家庭增加了许多的欢声笑语,也算是在林家两边的亲戚里留下了莫大的名声。

一开始有些人会觉得小姑娘略有些不矜持,一个人上门。

可是听着林母说什么富贵人家子女,上大学就和自己儿子看对眼在一起,人家也不图自家的儿子什么财富,人家不缺那钱。

再看看女孩子那样貌,几家亲戚的男孩子,哪个看到不说好,对于表哥(弟)林少杰,要多羡慕就有多羡慕。

整体而言,除了因为借钱的事情微微有些恶心,其他的事情还都算圆满。

特别是林少杰带着父母亲去了趟魔都,全身上下做了检查,老两口还是老样子。母亲除了一些小毛病,日常都好着。

父亲的问题有些严重,但就是那般,日常只要注意,倒也不会让人生活质量下降。

对于现如今的林少杰而言,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顺便再把林少杰在帝都和相关领导碰面时的照片打出来,放在家里好好的收着,林从荣嘴上不说,心里乐的跟什么一样,那种虚荣感,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回头送苏真回家,林少杰半途接到了拉里的电话。

“林恩,准备好了么?”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那再好不过了,相关信息我会发你,我在印第安纳等着你。”

看着天边的残阳,那一抹红光渐渐消逝。

天,越发的暗淡了;夜,降临了。

林少杰,也要告别这个生养他的地方,走上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