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迦向来心细,晨起受礼便看出西辞的异样。此刻眼看即将上岸,八荒盛礼来迎接,西辞却眉间郁色,总教他放心不下。
“昨夜没睡好,许是想着今日要离开父君母后,有些不舍。”西辞隔着晃动的珠帘红纱,顿下脚步娇蛮道,“都是成亲,我与他又同在君位,如何非要我嫁入八荒。从七海神君到八荒君后,平白降了半个阶品?”
“嫁入八荒,你仍旧是七海的君主。左右不过于八荒之地,是君后罢了。”相安拍着西辞手背,将她广袖上一点被微风吹起的边缘抚平,“再者,你不嫁珺林,还让他入七海不成?
“有何不可。”西辞望着自己父君,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要是让父君入大宇双穹,想来父君也是愿意的。左右母后嫁入七海,不过是太爱重父君罢了。”
相安红了脸色,凌迦挑眉望天,只道,“故而,你承了为父的矜傲性子自然是好,且也要学习学习你母后的温婉和顺。如此,说不定珺林愿意入赘七海。”
“我若倔强些,你便不愿随我去穹宇了?”相安也不看凌迦,只持着西辞继续往前走。
“怎会,我……”
“阿辞,无论刚柔,极端总不好。且刚柔并济方是关键。”相安看着不远处的白袍少年,想起那西辞昏迷三百年里的事,心头便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个孩子,只叹道,“珺林,纵是你无情于他,总归以后是你夫君了,你们是亲人,最亲的人……他日你们还会有孩子,便是血脉相连……”
相安到底红了眼眶。她的女儿,原就是那个少年一手带大的,他们本就该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母后!”西辞额首,“我不欺负他便是了。”
已经上岸,珺林距西辞不过三丈之地。
西辞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中蓦然安定下来,不自觉朝他笑了笑。
方才凌迦问她有何不快,她说“不舍父母”自是没几分真的,青丘之中辟了殿宇于双亲常住,自己亦可随时回七海。不过是自北荒回七海的这一月,她隔三差五便睡不安宁,尤其是昨夜,整夜的梦境。
她又梦到了圆毛,可是却比任何一次的模糊。她梳理着这数千年来的梦,初时的几百年她只见了那神兽轮廓和一身绒毛。后来梦境清晰了些,她便看清其长了一身雪色软毛。最近的数年里,又看见一条毛绒大尾。
如此,梦境原该越来越清晰的。
而昨夜一梦,明明是梦见了圆毛,可是她丝毫看不清它的样子。只看着那头圆毛朝她奔来。每次,在即将跃入自己怀中的时候,自己便退开了数丈,看着他扑空。明明自己很想上去抱一抱它,却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动地等他入怀。
一夜梦境,它都没能跃入到自己怀中。
彼时,它同自己的距离,大概也就是此刻珺林与自己的距离。
“阿辞,你怎么了?”相安本扶着西辞的手臂,突然间觉得她有轻微的颤抖。
凌迦亦侧身看着她,果然,红纱锦盖下,西辞双眼朦胧,长睫忽颤,连带着遮面珠帘都晃动得厉害。
俨然一副气息不匀的样子,凌迦赶紧执过她腕脉。
“我无事!”西辞回过神来,然为了父亲放心,她亦未收回手,只有些迷茫地问道,“他……会不会碰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