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弘度与袁异式又闲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辞,袁异式也降阶相送,狄判官看在眼里,心中虽有些讶异,却没有出声。
“怀英呀!”袁异式送走了崔弘度,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示意狄判官坐下:“今天这位崔虞候也还罢了,他背后那位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今日言辞失当,下次可要小心了!”
“袁公教训的是!”狄判官在心中权衡了利弊,最后还是先不要把三岛真人的事情说出来:“不过那位王都督眼下也不过个五品官吧?岂能与英国公、卫国公相比?”
“呵呵呵呵!”袁异式笑了起来:“五品官?怀英你到底还是年轻了呀!那王都督现在可是通天之人呀!莫说他现在是五品官,就算他现在是個七品,八品,那也是前途无量!”
“通天之人?您是说他有圣眷?”
“何止是圣眷!”袁异式笑道:“天子、皇后都看重他,除此之外,太子也对他十分看重,曾经留他在东宫当兵法教御,却被他婉拒了。这等人你要是以区区五品官视之,那可就是眼盲了!”
“区区五品官!”狄判官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酸,当时大唐的官僚制度里,三品四品就是宰相、大都护府都督,四品五品就是大州刺史,五品官绝对已经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人物了,比如狄判官自己如果没有得到有力上司的举荐,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五品官。但比起圣眷来说,官职的品级就不值一提了,以这位王都督的圣眷来说,明早一纸诏书把他召回京师,或者在东宫给太子当储才,或者在南衙北军里谋份差使,这都不奇怪,这才是前途无可限量。
“更何况他也不是只会阿谀奉承,迎合圣人的那种庸碌小人!这次他在倭国可是又立下了大功,朝廷肯定要重重嘉奖他的!”
“在倭国立下大功?”
“嗯!”袁异式的兴致看上去很高,他捋了捋胡须笑道:“原本这也算是机密,不过怀英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王都督身兼倭国抚慰大使之职,出使倭国。当时老倭王刚刚去世,其子女三人争位,王都督便乘机插手其中,择恭顺者扶助之——”
“那后来呢?”狄判官问道。
“自然是大获全胜啦!”袁异式笑道:“当初出兵百济,扶助扶余丰璋之倭酋中大兄皇子自杀,倭将安培比罗夫死,另一人大海人亦死于乱军,扶余丰璋授首。王都督扶助倭女琦玉登基为王,永为我大唐藩属,献上当初从百济得来之舍利子,以及其他贡物若干,这差使不留一点后患,着实办的漂亮!”
“那,那王都督本人呢?在倭国还是百济?”
“倭国还是百济?”袁异式稍一犹豫:“这个崔虞候倒是没说,不过应该还在倭国,那边刚刚战乱平息,倭王又是个女子,若是没有把事情处置清楚了就走,若有反复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倒也是!”狄判官深吸了口气,道:“袁公,方才属下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禀告!”说罢,他便将附郭县衙发现了一名落水逃生之倭人,以及后来与其笔谈,发现节刀的事情逐一讲述了一遍,最后道:“那厮自称本为倭人王族,乃是中大兄皇子的同父异母兄弟,但那中大兄皇子又是被王都督逼迫自杀,这么说来,这倭人与王都督乃是有仇!那属下应当如何处置?”
袁异式从袖中取出一柄牛角梳子,梳理着自己的胡须,眼睛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没有听见属下的禀告。狄判官不敢催问,只得耐心等待,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袁异式将梳子收回袖中:“今日我有些倦了,先回后院休息了,若无什么大事,就莫要打扰我!”
“是,袁公!”狄判官恭送上司离开,陷入了沉思之中,显然袁异式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表态,让自己斟酌着办,那自己应该怎么处置呢?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再去三岛真人那里探探底,把一切都搞清楚了再说。
狄判官来到看押三岛真人的偏院,轻柔的笛声透过门扉传来,带着笛子特有的颤抖。随着隔着厚厚的门板,但乐曲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其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汉代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相传蔡邕作曲。)
笛声戛然而止,旋即房门被推开了,三岛真人站在门后,露出亲切的笑容,原来方才狄判官下意识出声相合,却被里面吹笛的三岛真人听见了。
两人在书案旁坐下,狄判官先持笔写道:“汝方才所吹笛乃《饮马长城窟行》,可是思乡?”
“远离故国,岂有不思乡的道理!”
“汝先前说有要事欲面见天子,可否先告知一二?吾欲告知上官,才好为汝通传!”
三岛真人见狄判官写下的文字,面露犹豫之色:“吾国中变乱,二位兄长皆为人所害,大位为奸人所窃,乞请大唐天子遣一德高望重之士,为吾国主持公道,恢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