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佐站在码头的石栏杆旁,凝视着海边的晨雾,微弱的星光穿过薄雾,照在起伏的海面上,呈现出深蓝色。远处的挑夫们的号子声阵阵传来,夹杂着海浪的声音,王文佐闭上眼睛,回忆就好像大海,将整个人淹没了。
“大将军,大将军!”
卢照邻的声音打断了王文佐的思绪:“卢先生,什么事?”
“是范阳来的消息!”卢照邻呈上一封信,王文佐拆开看了一遍,笑了笑,随手撕碎丢入海中:“不用理会,大军将动,便如离弦之箭,非他人所能阻挡!金将军呢?到了没有?”
“应该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情了,耽搁不了行程!”卢照邻道。
“那就好,让各方面都盯紧点!”王文佐道:“我有一种预感,这次去新罗,路上不会平靖!”
“不会平靖?大将军的意思是?”卢照邻问道。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有种预感!”王文佐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我第一次去百济也是在这里上船的,一转眼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的两鬓也生出了些许白发,时光催人老呀!”
王文佐突然而来的感慨让卢照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半响之后方才应道:“大将军您正当盛年,如何能说一个老字!”
“已经年近五旬,如何不老?”王文佐笑了笑:“不过再撑个十年替天子和儿孙们将敌寇都扫平了,还是问题不大的。当初那些一起在百济倭国奋战的袍泽也有好多年没见了,还真有些想念!”
“能够与大将军并肩而战之人,定然是百里挑一的豪杰!”卢照邻小心道:“这次能够卢某能够结识,也是毕生之幸!”
“呵呵呵!”王文佐笑道:“你说的不错,若无他们,我也不可能有今日,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卢照邻咽了口唾沫,他也曾听说过王文佐的出身行伍,凭战功一步步走到今日,其间经历的危险可想而知,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王文佐说:“卢先生,你是当世名家,这次随我出征,烦请你将经历之事一一记录下来,待到战事结束,天下重归太平,便烦请你将我平生经历,编辑成书,流传后世,如何?”
听到王文佐的提议,卢照邻脸色微红:“大将军将来定然留名青史,自有史家如橼大笔,却让卢某来执笔,着实是有些惶恐了!”
卢照邻这般反应也不奇怪,他虽然是当世闻名的诗人,但在中国古代各种作品也是有鄙视链的:最高的是经:比如《周易》、《论语》、《礼记》之类,其次便是史书,比如《左传》、《史记》,再往后才是诗词歌赋这些文艺作品,像、传奇、戏曲这些就更等而下之了,许多这方面作品的作者干脆不用本名,免得有失自己士子的身份,被人嘲笑。像王文佐这种人,死后肯定会在新朝编撰的《唐书》里有一个列传的,而能够编撰《唐书》的作者肯定是当时当世文宗,朝廷重臣,远非卢照邻可以比的。
“我说的不是史书里面的列传,而是回忆录!”王文佐笑道:“就算是韩信、项羽,在史记里也就几百个字、上千字而已。而一本关于我本人经历的回忆录,从我前往百济开始,直到我暮年归隐为止!”说到这里,他走到海边的石栏杆旁,向海中望去,声音变得悠远起来:“卢先生,王某行事说的好听点就是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说难听点就是无所顾忌,后世史书上要么替我文过饰非,要么就贬为乱臣贼子,无行之辈。按说那时王某早就死了,这些书生说些什么又伤不了穴中人半点,只是想要把此生的经历记录下来,让后世之人从中学到一点东西,少走几步弯路!到时成书之后,我会让人抄录数十册,除了大唐,其他海外各国我也会送去一册,省的后世断绝,让那些小人,在一个死人头上乱涂乱画!”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卢照邻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惶恐,大将军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怪异,好似有什么强仇大敌要对付他,交待后事一般?可问题是以他的才能势力,又有哪个能对付他?他想了想,小心答道:“大将军您有后世儿孙,又怎么会容得小人胡来?”
“后世儿孙?”王文佐笑了笑:“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做?若是我猜的没错,百年之后,最喜欢对死人涂脂抹粉的便是那群兔崽子。你要记住,那本回忆录里写的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