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昂看出了她的顾虑, 善解人意的解释道:”铺子现在还是我在经营, 账面走账什么样都是我说了算。我说这笔钱不存在, 这笔钱就不存在。根本不存在的一箱金子,他们上哪儿去查去?”

慕昂这个弟弟一贯严肃, 段慕鸿被他难得的幽默逗的乐不可支。点了点头笑道:“也对, 你说得对——我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们如今是怎么划分铺子和铺子赚的进账的?还有我和我娘的那些田产。”

“先前老太太说要把你逐出段家,没开宗祠, 也没同二奶奶和我奶奶商议。我奶奶听说这事后, 就同我说她相信你回来以后一定不会放过叶氏和二叔这两个······呃, 拱火的混账——这是我祖母原话。家里的产业全靠你,大奶奶一张嘴把你逐出家门,都是自说自话罢了。你肯定不会走的。没想到·······你竟真的从段家出来了·······”

段慕昂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微微的小埋怨。段慕鸿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这可怜的堂弟最近被迫跟段百山那个笨蛋共事, 恐怕是生了不少闲气。所以她抱歉的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这次去松江, 把机坊关了。”

段慕昂脸上立刻露出了惋惜混合着理解的神情。他望着段慕鸿定定的看了半天, 最后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道:“那难怪了。腹背受敌, 回到家里还看到他们用这种事情来激怒你,心里很烦吧?”

段慕鸿笑道:“岂止是烦, 简直恨不得把他们打包扔进织机里去咔咔了。”

这个血腥的比喻成功吓到了相对保守的段慕昂。年轻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有些哭笑不得道:“倒——倒也不必。不过,我倒是理解了雁希哥你为什么走的这么干脆。”

段慕鸿点了点头,给自己和段慕昂各倒了一杯茶水道:“留在那里, 继续同他们扯头发。既无趣又解决不了问题。我这边心里还有机坊的烦心事呢。若是留在家里,二房肯定天天撺掇着老太太一个劲儿的闹腾,不让我安宁。那样子的话,一件事儿也别想做了。但若是暂时向他们低头,先出来躲躲,一来,能够静静脑子捋捋这几件事各自的头绪,想法子怎么对付他们重新杀回去。二来么·······我暂时低头搬出来了,敌人就在明我在暗。让他们充分暴露自己的丑恶嘴脸,也让我能多抓住一些他们的破绽,这不是很好么?”

段慕昂被她说的心服口服,点点头淡淡笑道:“我就知道雁希哥不会这么束手待毙。雁希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显扬为你办事,在所不辞!”

段慕鸿笑着摆了摆手道:“眼下我还没想好,头绪也没理出来。若说让你帮忙更是无从说起了。好弟弟,你也不用担心我。你现下最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别让他们发现你同我暗中联系便可。你先前同我亲厚,我担心他们因为这层关系为难你。”

“为难倒是没有,”段慕昂摇头笑道,“他们不敢——二叔先前几次执掌家里的生意,都做不成事情。这次大概是怕了。所以他们今日午后通知我,清河的铺子还是由我执掌,他们不会干涉。我只需把铺子的红利分给他们八成就好了。”

“八成?!”段慕鸿皱起眉头,难以置信中透着厌恶。“他们怎么敢?八成?他们有什么资格问你要八成?我原先最初时,给你五成都觉得亏待你。他们居然敢要八成?谁给他们的胆子!”

段慕昂笑了,眼神中满是无奈。“我的雁希哥,我说过许多次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般的大善人。他们要抽走八成,我只是个负责经营的,又有什么法子呢?其实若说同他们相争么,我也不是不敢。但是我祖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仗着大奶奶撑腰胡作非为,早晚有一天要遭报应。况且那铺子到底名义上说起来是大房的产业。当初本金和店铺都是大房经营起来的。我要强争,若是告到县令那里去,恐怕对我们也不利——对了,雁希哥你还不知道罢?上个月你刚走,咱们这里的县令便换人了。原先的县令调任到直隶高阳县去了。新派来的县令,是本地人氏出身。考上了进士,如今又被派回来做地方官。他夫人同二婶关系好得很,二婶成日里上县太爷家打马吊。关系热络的紧密。”

“打马吊?县令夫人?”段慕鸿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寻常。她蹙起眉头笑了一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为何不同他们相争的真正原因咯?因为叶云仙同县太爷的夫人熟络?”

段慕昂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段慕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口中喃喃道:“你这样谨慎是对的。虽说牌友之间能有多少热乎气儿,但是咱们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去招惹他们的为好。不过——”

“叶云仙什么时候学会打马吊了?她那个猪脑子,又蠢又坏。连双陆都玩的稀烂的蠢货。如何突然间成了县令夫人的牌局座上宾?”

身为县令夫人的贴身侍婢,秀云觉得自己一定是整个乐安县最惨的丫鬟了。

她主子——县令的正头嫡妻卢夫人,是从京城里来的五品官的女儿。秀云从小伺候卢小姐,长大了便跟着她出嫁。好好儿一个家世清白的闺秀,谁知道她老子当年学着人家那些捭阖朝堂的名臣搞什么政治联姻,非把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刚刚考上进士的穷书生贾嗣忠。说贾嗣忠这个人有前途,将来是不可估量的才人。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他做梦梦见的。

好在贾嗣忠贾进士年纪虽大了些,但模样长得还是不错的,长身玉立,面貌也称得上清俊。官运也不赖。在吏部报备了没多久便被派到地方去担任县令。不过到任后政绩平平。是以在一个地方做县令做了几年,又被调到另一个地方做县令。这个地方,便是乐安。

而当他在第一个地方做县令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万历五年,首辅张居正夺情,京官门为此吵成了一锅粥。有的人想讨好首辅和小皇帝,便引经据典的论证首辅夺情的合理性。有的人和张首辅不对付,就同样引经据典的上奏骂张首辅。一时间,朝中臣子纷纷站队,你来我往骂战不休。最后的结局,以张首辅为胜。将骂他的官员们廷杖的廷杖,贬官的贬官。而这其中,不少跟着骂首辅,希图借此沽名钓誉的官儿便惨了。政治生涯直接完蛋。这其中,就包含卢夫人的父亲,凑热闹五品小官卢大人。

坐在青檀街一间茶楼的雅室里,秀云对着坐在她对面的人啐了一口道:“打那以后,我家姑爷就对我家小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明明从前天天夫人长夫人短,活脱脱儿的妻管严!打这事儿以后,没了!您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她对面的男人相貌俊逸出尘,漂亮的像画儿上的人似的。秀云有时候不敢直接看他,因为会觉得羞涩。他太好看了。但同时,秀云又觉得他长得这么好,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勾栏里的小倌儿呢。

漂亮男人听了她这个问句,口中立刻发出附和之声,声音低哑,像烟袋锅吸多了。明明他看起来不是吸烟袋的人。那人道:“秀云姑娘说的太对了,这人可真不是东西。然后呢?”

秀云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喘口气道:“然后······他就调到这乐安县了呗。哎,您说从前在文县做官时,那好歹离京师近。如今这跑到乐安来,真是·······”

真是穷乡僻壤——可她没敢说,也许是因为意识到面前的人也是乐安人,不能当着人家面儿骂人家老家。秀云姑娘战术性的喝了一口水,岔开话题接着道:“您也知道,我家姑爷,就是乐安人。我家小姐也知道这事。所以本来还想着,到了姑爷老家,姑爷心情说不定会好些,对我家小姐也好些。可她没想到呀!我家姑爷到了乐安,那岂止是乐!那简直是乐不思蜀——啊不,乐不思京!”

“怎么个乐不思京法?”漂亮男人问。“这儿········有他的小情儿?”

秀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拍手道:“您可真机智!可不就是嘛!这不要脸的······”

男人连忙对她比了个嘘,示意她小点声。秀云自知失言,连忙压低声音道:“他这个小情儿,是他的老相好。我听他和我家小姐吵架时说漏了嘴,他俩起码二十年前就好过了。姑爷说,若不是因为他当年家贫娶不起那个死娼妇,如今那娼妇早就是他的正头太太了!嘿,您瞧他这话说的,我家小姐,当时就给气哭了。这也太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