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踮脚向焊了铁栏杆的小窗里望去,看到阴影中有一个倦缩的身影。王耀不禁在心里感叹:一个挺拔的男人蜷起来竟然只有这么小一团,脆弱得像只猫一样。
“喂!有人来看你啦!”看守粗暴地敲打牢房门。
蜷缩的人缓慢地伸展开,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向气窗,他完全忽视了大呼小叫的看守,目光落在王耀脸上:“王先生。”
王耀不知该说什么,他问候性地点点头:“云间。”
“好久不见。”云间惨白的脸平静如常。
“贝什米特先生说你想见我。”王耀说,“你还好吗?”
“我这样算好吗?”云间惨笑,他的目光飘向王耀身后,看到路德的脸。
路德变得尴尬,刚才两个人在用汉语交谈,他完全听不懂,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云间。
云间用德语说:“谢谢您,贝什米特先生,你可否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路德会意,塞给看守几张票子,看守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看了票面,咧嘴笑开了,随即打开牢门让王耀进去,同时警告道:“就一会儿!别时间太长!”
“我知道了。”王耀点点头。
看守在王耀背后锁上牢门。
牢房窄小的空间令王耀不自在,感觉自己要被压扁了。
云间摇晃着挪到门口,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又晃回王耀跟前。王耀注意到,云间穿的是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已经撕得破破烂烂的了,完全不像当有钱洋人家的仆人时那副整洁得体的样子。
“为什么想见我?”王耀先开口问道。
云间将一根食指压在唇上,示意王耀声音小些。王耀不再问,等着对方说话。
云间用不大的声音说:“王先生,你想象过没有洋人的上海吗?”
王耀不假思索地说:“没有。”自从他来到上海,看到的就是满街昂首阔步的洋人,低眉顺眼的中国人几乎都像他自己一样行色匆匆。
云间苦笑:“中国人都忘了,没有洋人的中国是什么样,没有洋人,上海就不是上海了似的。”
王耀不语,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听他继续往下说。
“可是我想过,”云间说,“我想过,将来有一天,上海再也没有洋人,没有租界,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家去哪里也不受限,而洋人得有准许才能来,中国人不再是下等人,洋人也不能看低了咱们。”
王耀摇摇头:“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
云间说:“我是看不到了,但你还能。王先生,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也有头脑的人,我命不久矣,只求你一件事:你见过我那些朋友——帮他们离开上海。”
王耀吓得向后退了半步,继而恼怒地低声喝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是让我拿脑袋给你!我不像你们,我有妹妹有弟弟,不能陪你们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