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了许久的林黛玉再也躲不下去,抛下手上活计出来为贾母侍疾,并私下询问王太医。
王太医据实以答:“老太太到底年纪不小,前些时日多有劳累,这半月来又焦心着急,才有此病。要治好并不难,养一养就过来了,只是往后再不能让老太太操劳,该多歇息。”
“有劳王太医,请去开药吧。”
叫鸳鸯和鹦哥一起跟着去开药,林黛玉回到里间:“您都听见了?这个家还要您撑着,便是为了宝二哥,您也该好好歇息几日。”
“唉,老了。”贾母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这几个月来荣国府发生的事,还有她虽管家但没治理的藏污纳垢,闭上眼。
“有道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既然做了家翁还是糊涂些的好。往后我再不管了,让她们争去吧,我只看好你们、看好宝玉,别的再不管了。”
摆摆手,贾母就这样安静在床上躺着,等鸳鸯和鹦哥拿着药方抓药回来,煎好药服下,又说要去看贾宝玉,别的事只字不提。
换了衣裳穿上鞋,拿上拐杖,还未走出荣庆堂,忽听墙外传来吆喝:“南无阿弥陀佛!谁家有邪祟入侵、重症病患、奇难杂症,若有缘法我等能医善治。”
贾母猝然抬头,眼中有些浑浊:“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听着像是院墙外传来的,莫非是哪里来的走方郎中?”
“走方郎中哪有念阿弥陀佛的,听着倒像化缘的和尚。”
几个丫头各有猜测,林黛玉却拉下脸:“此处距离正门隔着七、八道院墙,他声音是如何传进来?怕不是有人知晓府中传闻,又捡了宝二哥的玉,使法子来讨要好处。”
“快,快将人请进来!”听见“玉”贾母便什么都不管了,区区几个银钱怎么比得上亲自看着长大的孙儿?
立刻便有小丫头跑着去传话,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都被惊动了。
众人聚在荣庆堂前,不消片刻便见两道身影飘忽而来,形如鬼魅。
林黛玉大惊失色,连忙闪身躲去屏风后,顺着缝隙再悄悄看,两人中其中一个正是浑身肮脏且头顶长疮的和尚。另一个跛足道人同样发须脏乱,身上还沾着不知哪里带来的淤泥。
众人都被他们两人的手段吓到愣在原地,去传话的丫头慌里慌张跑来:“老太太,前头开了门他们就进来,我们拦不住。”
“无妨。”贾母回过神,震惊中尤有三分警惕。“敢问二位,在何处修行,是哪里来的高人?”
跛足道人甩着脏且脱毛的拂尘:“不必多问,我们知晓你家中有重病难医之人,特来相助。”
“什么?你二人果然有办法救我儿?”王夫人这段时间已经被急糊涂了,不等问清便自爆信息。
贾母却想到林黛玉的猜测,并不计较:“倘若二位真能治好我那孙儿,必有重谢。”
满头疮的和尚哈哈笑:“我等并非为金银而来,这便去也。”
说完,和尚抬脚便向着贾宝玉所在方向而去,竟似是早知他在哪里。
王夫人赶紧跟上,贾母也扶着鸳鸯的手着急去看。
道人却不同去,而是走向王熙凤,以拂尘指向她小腹:“你这孩儿本不该有,然过了七月大关不可堕去,待此子生下,我二人自会来将他带走。”
此子?王熙凤嘴角控制不住上扬,还没等把笑容完全扯开就听见最后一句,登时大骂:“放你娘的屁!”
作为一个不信阴司报应的人,王熙凤对鬼神之事最大的退让,就是巧姐儿生病见喜的时候供了花神、痘神。现下被人指着儿子说不该有?扯你娘的蛋!
“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道士,可有度牒?当这里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撒野的?今儿能治好宝玉就罢了,若治不好,还敢赌咒世孙,管叫你们后悔来这一遭。来人,把他拿下!”
有好事就信,不好就不信,王熙凤对鬼神之事的态度着实够前卫,可惜这是一个有神佛真实存在的世界。
跛足道人看着左右围过来的婆子、小厮,朗声长叹:“世人多愚昧,我既来渡你,你却不知感恩,可悲,可叹。”
“还不拿下,给我堵上他的嘴!”要不是大着肚子不方便,王熙凤都想自己上去给他两下,让他满口胡吣!
屏风后林黛玉脑海中猛地闪现出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许多年以前,她在奶娘的怀中,也是这样被人说要讨去。当时年幼,她本该不记得,可这画面却真切出现在脑海中,连林如海、贾敏衣饰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蓦得握住胸口天珠,林黛玉顾不得未嫁女子要回避,从屏风后露出半个身子:“拿下他!”
前一刻还自在傲然的跛足道人大惊失色:“绛珠仙子怎得在此处?”
他脸色连变,掐指一算:“贫道早已说过,千百年来未曾听闻有还泪之说,今果然如此。幸还有这一干风流孽鬼。”
看着围过来的小厮,他一甩拂尘转身飘然而去,竟没人能追得上。
王熙凤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忽然想到什么:“快,快去拦住那和尚,不能让他也走脱了!”
众婆子、小厮又匆匆赶去,但终究没赶上癞头和尚。他只是抬脚就走出数丈,再抬脚便不见踪影,凭谁也追不过。
贾宝玉胸前已经又戴上那通灵宝玉,人虽还不会动,却能喝水了,贾母、王夫人喜极而泣,早顾不上其他。
屋外,王熙凤看着这一幕心跳如雷:“林妹妹,这和尚道士莫非就是……”
“定是他们!”虽然自小的记忆中没有他们的模样,但林黛玉此刻却无比确定就是他们。“二嫂嫂,你且在这里看护老太太、太太,我命人去给姐姐回话。”
“好,这里交给我。”
从前外头的传言无论怎么传,到底没真真切切把荣国府捅到中心去,但这回和尚道士的出现,一旦被人知道,荣国府势必处于风口浪尖,王熙凤说话舌头都打不直。
这种事必定是不敢写信的,哪怕传出去一个字都了不得,林黛玉派秦妈妈亲自去。
匆匆赶到七贝勒府,秦妈妈将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禀告,说到“从未听闻有还泪之说”一句,茶盏从林茈玉手中滑落。
“你再说一遍?”
“那跛足道士指着二姑娘叫什么绛珠仙子,还说千百年从不闻有还泪之说。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何止没有不妥,这简直是太妥了!
林茈玉站起身,激动地满屋子转:“你回去告诉二姑娘,那道士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只管顾好她自己。和尚道士就当没看见,现在想借和尚造势的人多着呢,唯独不包括咱们。”
僧道这个时候出现,八成是知道康熙不在京城。他们想要功德,但也是怕扰乱人间担上因果的。
秦妈妈答应一声,还是不放心:“可是那道士见到二姑娘十分诧异,莫非咱们二姑娘……”
“他当然吃惊,在他的算计里,这个时候咱家二姑娘该在床上咳血等死呢。”林茈玉冷笑连连,原著时间线这个时候林黛玉已经心力交瘁了,过不了两年就开始咳血,然后病死。
“咳血?”秦妈妈面无人色。“这,这这……”
“好了,妈妈不必惊慌,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姑娘。若是她再有什么梦境,立时来告诉我。”
“是。奴婢斗胆,敢问大姑娘可也是从梦中知晓?”
秦妈妈半抬起头看着林茈玉,见她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大姑娘宽心,有我等守着二姑娘,必不叫她如梦境一般!”
说罢她福身行礼,匆匆而去。
回去后秦妈妈将对话一字不落讲给林黛玉听,当晚林黛玉便又做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