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福宁宫中安心修仙的皇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北地,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
不出半日,消息就从朝堂传到民间。街头巷尾已经讲了数月龙虎少将军家中的利益纠葛,如今总算是找到可以替代的新故事,即昌泰帝与陈国公的爱恨情仇。
孟长明早在发现唐臻的面相有变化,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令唐臻宽心的时候就透露过昌泰帝的近况。如今因为陈国公的奏折,消息摆到明面上,他连惊讶都不屑伪装。下了朝,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在意京都因此生出的异动,直接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放年假。
相比之下,燕翎就有些做作,满脸意外的追着唐臻赶去福宁宫,吃了个热乎的闭门羹。
唐臻换下被花瓶中的水溅湿的衣袍,捧着最近越来越觉得无趣的话本倚在窗边,面无表情的道,“守好大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程诚小心翼翼的应是,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将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的话,说出口,“陈玉还没回来,他......”
是不是也要挡在外面?
唐臻闻言,冷漠的表情当即出现裂痕。
如果程诚不问,给陈玉放个年假当然是顺水推舟的好事。
既有充分的理由,不会让陈玉因为休假愧疚。又能拯救他饱受折磨的耳朵,可以在明年开朝前安静的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做事要循序渐进,先追求安静,再考虑思考。
可是程诚偏偏特意询问他,要不要对陈玉特殊,唯独放陈玉进门。
如此憨直的人,如果不给他配个能拿主意的智囊,他岂不是要被烦死?
唐臻放松身体,懒洋洋卧进蓬松的新褥里,“如果陈玉能说出进门的利大于弊就让他进来。”
“别问我什么是利大于弊,你们问心无愧即可。”
程诚尚未出口的话尽数被噎回去,只能点头应是。
走出房门,他鲜少有喜怒哀乐之外表情的脸上,逐渐浮现担心。
虽然不知道陈大人最近在担心什么,但是他看着身体逐渐好转,再也没有在夜里被魇住的殿下,总是会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仿佛如今身体好转,仅比寻常人畏寒的殿下,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时都有可能......呸呸呸!过年想些吉利的事!
走至大门处,不仅陈国公世子依旧没有离开,骠骑大将军也等在这里。
程诚铁面无私的拒绝两人的威逼利诱,大有他们想要进门,除非太子殿下亲自松口或踏过所有羽林卫的尸体。
即使原本气氛不算和睦的李晓朝和燕翎冰释前嫌,共同向他施压,程诚也不为所动。
整日跟在唐臻和陈玉身边,哪怕他本体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至少也会鹦鹉学舌。
惹他不高兴,他只管说诛心的话。
比如陈国公世子好威风,不知道远在北疆的陈国公,知不知道世子爷的脾气。
大将军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在老侯爷的坟前发誓,答应过叔父什么。
燕翎自视甚高,忽然被本以为能轻易拿捏的人,连续戳到痛楚,怎么可能不恼怒?
李晓朝向来将程守忠视为眼中钉,倒是不至于忽略程诚。然而他刚被昌泰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离开京都的事戳到五脏六腑。若是面对太子,自然要忍住怒火,细致的询问,面对小小的程诚,呵......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忘记来福宁宫的本意,眼中只剩下可恶、可恨的程诚,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匆匆赶来的陈玉远远见到三人对峙的画面,悄无声息的后退,没进过程诚的拷问,直接从宫人走的后门蒙混过关。
“殿下?”陈玉直奔唐臻的住处,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的表情,终究心存顾虑,没敢提昌泰帝,小声道,“孟兄让我问你,除夕可要他进宫陪您守夜。”
唐臻放下已经翻了半本却一个字都没记住的话本,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从未有人专门为过年陪他守夜。
原本他是打算在今年陪昌泰帝守夜.昌泰帝身子弱不能熬夜也没关系,他可以多穿件斗篷,在昌泰帝的门外守到新年。
虽然有一门相隔,但是起码在同一屋檐下。
如今......不提也罢。
“何必这么麻烦?”唐臻缓缓摇头,没什么意义。
“过年就该这样,不麻烦!”陈玉略显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掩盖心虚。这是在他京都过的第四个年,从前竟然从未想过进宫陪陪殿下。倒是刀子嘴的孟长明,每年都会专门陪殿下吃年夜饭,见到新一年的太阳再出宫。
唐臻侧头看了眼陈玉,兴致缺缺的点头。
三十那日,他可以借口身体不适早些睡,总比先让陈玉念叨他几个时辰,再因为心烦不得不答应强。
行为朴素但思维不受局限的百姓,很快就根据陈国公的奏折,凭空编造出许多种昌泰帝隐瞒众人,悄悄北上的理由。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昌泰帝是受陈国公的胁迫,不得已选择北上,不敢告诉别人。
三省总督才是幕后黑手,本想悄悄将昌泰帝送到北地,然后再将其残忍杀害,诬陷陈国公,没想到陈国公竟然及时发现端倪,救下昌泰帝。
昌泰帝忽然醒悟,修仙救不了圣朝,决定奋发向上,故意跑去陈国公的地盘,挑拨三省总督眼红。想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
其中甚至有人侥幸猜对真相,昌泰帝是因为陈国公失踪的消息,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前往北地。
唐臻态度坚决,不肯对这件事做任何评价,更不肯给朝臣追问他的机会。
虽然成为太子殿下尚且不足整年,但是他在朝臣心中的形象早就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从原本懦弱的病秧子,变成如今暴躁的病秧子。
然而只要有利可图,永远都有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
况且太子殿下虽然脾气变差,但是起码在明面上,还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恶习。
骠骑大将军和陈国公世子相继被拦在福宁宫外的消息传出去,朝臣立刻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成群赶来。一排又一排的朝臣跪在门前,口口声声的称,他们担心昌泰帝的安危,在此为昌泰帝祈福。
起初唐臻听闻外面的动静,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
反正又不是他的膝盖受累,何苦去妨碍别人的赤胆忠心?
可惜朝臣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过半日就扯去忠君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獠牙。他们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最好能赶在年前昭告天下。
程诚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已经思考许多的太子殿下。
唐臻却不是在思考,他在发呆,忽然想到远在北方的昌泰帝。
从京都离开的时候,父皇可曾回头?
是否能想到,他心心念念,不忍见其受胡虏之苦的臣民,在不久的将来会如此对待他。
太子登基,还活着的皇帝算什么。
太上皇还是乱臣贼子?
陈玉双手紧握,目光炯炯的盯着唐臻,发现太子的目光有所变化,立刻出言打断唐臻的思绪,“殿下三思,定不能让这些不安好心的人如愿!”
这些日子,他刻意的避免在殿下面前提起陛下,就是怕殿下尚未彻底稳定的思绪再次受到陛下的影响。
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是千里之外的陈国公坏事。
唐臻回过神,不怒反笑,对程诚道,“挑两个态度最积极,理由最充分的人带进来。”
程诚满脸意外,悄悄转头,想看陈玉的提醒。
“看什么,他是你的殿下?”唐臻随手拿起果盘中的橘子朝程诚的头砸去。
程诚没敢躲避,更不敢辩解,立刻转身离开。
陈玉满脸担心,“殿下......”
唐臻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人闭嘴,漫不经心的道,“孤心中有数。”
不久之后,程诚冷着脸带来两名朝臣。
唐臻眯眼打量他们,脸上的笑意渐浓,“杨磊、高玉光。”
这两人在朝堂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目前还看不出是谁的人。
杨磊和高玉光面露惊讶,继而转为喜色。
殿下竟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看来对朝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在意。如此,他们说服殿下年前登基的把握能再提高两成!
“臣杨磊、臣高玉光,给殿下请安。”
两人郑重下跪,直奔主题,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昭告天下。
唐臻盯着两人略显稀疏的发顶看了会却没理会两人,抬头看向程诚,吩咐道,“再带进来......十人,开着门,让他们站在外面,能看见门内就行,只是做个见证。”
杨磊和高玉光心中有盼望,自然不介意多跪会,老实的令人侧目。
程诚去而复返,身后却跟着十一个人。
孟长明反常的穿着身白衣,只有领口和袖口有淡淡的紫色绣纹。他捧着手炉跟在程诚的身边,毫不见外的在唐臻开口之前径直走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