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银子是肯定会送过来的。是人是鬼,总得见见,管他什么魑魅魍魉,打个照面掂量掂量……就算是两军对阵,也没有主将一直缩在后面不现身的道理。”
说罢,赵肃睿指了指一身衣裳。
“就穿那个。”
赵拂雅怎么都没想到,收了那一万两银子官票的沈时晴,竟然会穿了一身男装来见自己。
一身男装的沈时晴头上没有戴帽子,头上是麒麟衔珠小金冠,腰间是螭纹玉带,一身黑底洒金的云海日出纹的曳撒在身,外面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氅,步伐矫健,威风堂堂,乍一看,哪里像是什么伯府宅门里的正经夫人,倒像是个出去刚打了兔子回来的贵家公子。
她打量着赵肃睿,赵肃睿直直白白地回看她。
一个……浑身写着“垂垂老矣无欲无求只惦记自己棺材板上能多打几遍漆”的老妇人,看起来比那些哆嗦着身子也要进宫求见自己母后,以求为她自己的子孙求个封赏的老诰命们要多了几分不染凡俗的清高。
“沈氏!你怎么做这般不伦不类的打扮?”
赵肃睿看向说话的宁安伯府夫人孙氏,皮笑肉不笑:“夫人不是请我来我要给我接风么?偏偏我这宁安伯府的少夫人实在找不出一身得体的衣服,后来我一想,我只要不把自己当了少夫人也就没事了。”
说完,也不等给他让座,他一屁股坐下了。
孙氏僵在了原地,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没有吭声,世子夫人古氏连忙笑着来打圆场:
“从前我就觉得弟妹应该穿得别致些,不然每日也太素淡了,今日这一身倒是又别致又飒爽,让我想起了那诗文上的女将军来。小时候听我奶娘给我讲什么‘关西英烈女、护国马夫人’端的是威风凛凛,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真容了。”
她绞尽脑汁转圜场面,自然是因为她的丈夫谢麟安有吩咐在先,跟她说了无论如何要讨好沈氏,虽然心里不自在,古氏也还是尽了全力。
只可惜她千辛万苦铺出来的台阶,她的婆母却不是肯轻易下的。
皱着眉,孙氏先向古氏发作了起来:“什么英烈女?从前伯爷要聘你给麟儿为妻,说你端庄守礼,竟是不知道你也有这等淘气的时候,什么稗官野史也当了宝贝值得你记了几十年,可要小心些,别被那等不守妇道的人带歪了路,带歪了心。”
古氏脸颊微红,她并不是个口舌见长的,如今的灵巧也是因为之前她独力支撑伯府练出来的,要是之前,被她婆母这么指着鼻子教训,她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婆母,您知道,我并不是……”
赵肃睿对天翻了个白眼儿,对这种人,怎么能把话头往自己身上引呢?人家就是要骂你,管你是不是呢!
“伯夫人每日念经念坏了脑子,连正经史书都没看过几本,竟然就能在这儿说旁人看的是稗官野史,也是可笑,《三朝北盟会编》连我大雍史官都要参照,到了你嘴里只剩个用来骂儿媳妇的引子。
“再说了,我和世子夫人都是伯爷千挑万选入门的媳妇,进门数年,每日晨昏定省从未缺过,无论是主持内宅还是为夫君纳妾皆是从无怨言。若是说了两句女将军都要被你扣上这大帽子,那平日里的贤惠媳妇也不必做,反正做了也被骂,不做,你又能拿我们如何?”
孙氏瞪大了眼睛,七年,整整七年,在她眼里沈氏就是个任她予取予求的废物,被她罚去跪佛堂回来还要谢她教诲,今日怎么敢这么对她说话?
其实,这样的惊讶对于孙氏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昨天,前天,自从“沈时晴”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回了宁安伯府的那一天起的每一天她其实都有这种惊讶。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她怎么可以?”
只不过每一日她睁开眼仿佛都在做着一场一切如常的美梦,便总是忘了昨日的惊讶。
直到此时,“沈氏”身穿男装翘脚坐在她面前,嘲讽她,威胁她。
“沈氏!你……”
“行了,闭嘴吧,说是要给我接风,怎么看着倒像是要审我的?这可是一万两请不来的价钱,再添五万两,我倒是听你两句废话。”
孙氏脸色涨红,大声怒斥:“沈氏!”
赵肃睿掏了下耳朵:“掏钱!”
“沈氏你好大的胆子!”
“掏钱。”
“沈……”
“老夫人,要么掏钱,要么,让她闭嘴,出去。”
赵拂雅抬了抬眼眸,看向那个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驯”的男装女子。
此时,孙氏也看向她:“老夫人,沈氏她……”
“素欢,把伯夫人送回去,她今日在牡丹阁受了风,关着门户好好休养些日子。”
一个老嬷嬷无声无息地站出来,弯着腰请孙氏离开。
偌大牡丹阁,安静无声。
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孙氏。
孙氏的嘴唇颤抖。
她是宁安伯府的主母!她、她……
站在自家姑娘身侧,阿池看了孙氏一眼,又垂下眼眸。
姑娘从前说什么主母、什么管家、什么争宠都是虚的,她心中是不愿信的,姑娘活在府里,就应该在府里争上游,姑娘活在谢家,就应该在谢家说一不二。
直到此时,她才懂了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费心尽力几十年,自以为牢牢把持着谢家的内宅,把小妾、儿媳都踩在了脚下,怎么也该是稳妥的,可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