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雷劈下,劈碎了令梨缝缝补补的道袍,也劈碎了天蝎老人的心。
令梨的道袍补补还能穿,天蝎老人的心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身负重伤硬扛雷劫还活蹦乱跳,这合理吗?
凌云剑宗自称正道之光却公然师兄师妹混合双打一打一,不觉得对他老人家有点点不公平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天蝎老人在剑光中左支右绌,“真以为两个金丹小辈能奈我何?还不速速离开,莫惹祸上身!”
“你叫啊。”令梨拭去唇边溢出的血渍,表情和台词都很反派,“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她的状态是三人中最差的,气势却是三人中最狂妄的一个,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小梨今天非给你抬棺摔盆不可的架势。
成功结丹,多么值得高兴的一天,该宰个元婴助助兴。
令梨提剑再上,她攻势诡谲难以捉摸,剑光交错间,湿雾般的杀戮之气侵占了天蝎老人身边的空间,他每呼吸一次,就仿佛寿元被人裁剪一截。
层层轻雾织成一块雪白的面纱,天蝎老人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朦胧,像一扇纸糊的窗将他与尘世隔绝,高悬在头顶的棺材吱呀落下。
死亡快疾如风,亦沉闷如土。
倘若跟着她的节奏走下去,在曲终人散的尽头,随之掉落的是他的人头。
“不能被扰乱剑心!”天蝎老人逼出一滴舌尖血,喷洒在本命剑上。
血雾在剑身上勾勒出一只尾刺高举的毒蝎子,深红近黑,腥甜之气弥散在空气中,令人几欲作呕。
天蝎老人剑尖指向之处,树林枯萎成灰,水中游鱼抽搐,惊得鸟雀俱散,万籁寂静。
“我逐渐理解修真界环境保护协会为什么要把‘剑修与狗不得入内’刻在大门上了。”令梨一脸惭愧,“往日是我错怪了他们。”
“小心点。”令瓜提醒道,“我们没钱买解毒用的丹丸!存款一滴都不剩了!”
令梨如临大敌,打起十一万分精神迎战。
解毒用的丹丸可不是一般般的贵!令梨可以在打碎擂台后蹲在台阶下搅水泥砌砖,但不可以把钱包献给医药堂。
天蝎老人逼出一滴舌尖血后气息有些萎靡,他死死盯住令梨,神色残忍。
女孩看似精神很足,攻势主动且凌冽,一副非置他于死地的模样,天蝎老人险些被她骗了过去。
剑尖相触的瞬间,令梨的指尖有一瞬不明显的颤抖。
是力竭的表现!
她透支灵气不是没有代价!
“她至多再支撑五息。”天蝎老人眯起眼,“我之前小觑了那把劣剑,它必然生了剑灵。”
不驯之剑反噬主人,忠贞之剑竭诚辅佐,令梨力竭仍可将本命剑如指臂使,是剑在主动配合主人的动作。
真是让人嫉妒。
“老夫丢了剑骨,劳心劳力来一趟,若是毫无收获灰溜溜回家,都对不起自己。”
“没有剑骨也无妨!来都来了,把你全身的骨头抽出来填进剑炉烧灰,也算给老夫讨个彩头!”
天蝎老人鼓动袖袍,毒雾弥漫,腥甜的雾气将要淹没令梨,却被一道剑光斩断。
宿回云挡在令梨身前,听见小师妹压抑的两声咳嗽。
“师兄我血条快清零了。”令梨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临死前,我能看见这老东西先走一步吗?”
“能。”宿回云言简意赅地说。
“真的?”令梨欣喜道,“有元婴老祖陪葬,我从零开始的鬼修生涯定会一帆风顺!”
“那怕是不行。”宿回云淡淡道,“我不想半夜接到你的托梦。”
生前不富有的人,做鬼修也要从穷鬼做起。凄苦小梨在地府肚子瘪瘪,半夜飘到宿回云床头碎碎念:“烧纸钱,烧纸钱,红票子白票子,小梨吃成大胖子——饿啊,我好饿啊……”
女声幽幽,如泣如诉,鬼气森森,阴魂不散。
凌云剑宗十大不可思议怪谈事件的主角又增一名,《走进修真界》节目组马不停蹄奔来约访谈。
宿师兄好冷酷一人,连给冤种小师妹烧点纸钱都不愿意,令梨心碎。
小姑娘陷入莫名的低气压中,剑尖下垂,抚在剑柄的指尖细细颤抖。
她的气息越来越轻,如浮云一片片坠落在地,酝酿着、压抑着,要带来一次生机的泯灭。
天蝎老人猜得不错,但凡是“花呗”,借钱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琼玉梨枝也不例外。
它不仅要令梨死之前还款,透支的灵气有多大力量,就要返还多少伤害。
令梨孤身扛天雷的姿态有多潇洒,雷劫过后她的虚弱期就有多长,好比爆种后的冷静期,弱小可怜又无助。
即便如此,她依然留了一手。
若是师兄不敌该怎么办?若是天蝎老人有帮手藏在旁边怎么办?若是有人黄雀在后想捡漏舔包怎么办?
没有安全的时候,所以不能倒下,无论如何要握一张底牌在手里。
哪怕身体因力竭颤抖,喉咙中血气弥散,尖锐的嗡鸣声搅得头痛欲裂——不示弱,不依赖,要拿她的人头,先用自己的来换。
她从没想过依靠宿回云。
寻常人在被剥肉寻骨时早已疼晕过去,即便咬牙支撑下来,见到师兄来救,怕也会心安地陷入昏迷。
令梨不,她抓紧一切机会凝结金丹,主动挑衅,主动进攻,不死不休。
宿回云突然意识到,即使他不来,令梨也会想尽办法引动天雷结丹,与天蝎老人同归于尽。
这是她惹来的麻烦,她自己解决,不欠任何人任何事。
天蝎老人大骂凌云剑宗不要脸男女混合双打,殊不知这里有个比他宗门归属感更低的人。
流云裹挟冷风而至,凝结的冰霜震散了弥漫的毒雾,两道剑尖交缠在一起,撞出刺耳的铿锵声。
天蝎老人握剑的手因用力暴起青筋,抵住他剑尖的力道忽然一松。
他大喜过望,剑尖用力一旋,宿回云肩膀上陡然出现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染红了雪白的道袍。
喜悦还未浮现在老者眼前,小腹突兀出现的剧烈痛楚扭曲了他的脸色。
一柄黝黑长剑自前而后贯穿了他的小腹,不偏不倚,捅进了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