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猫似的妹妹嘀咕的声音虽小,男人还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饭、桶?”他眼带茫然,和令梨无声对持。
直到换了身衣服,逮着小孩彻底盘问了一番,男人总算弄懂了令梨复杂崎岖的逻辑。
“你只是个孩子。”他捂住额头,头痛欲裂,“能不能放弃思考,学一学别人家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崽子,让我省点心?”
小梨:“省点心?省什么点心?省下来的点心是给我吃的吗?”
“住嘴。”兄长大人放下手,严肃地让令梨站好——算了,站着她脊椎疼,坐着也疼,还是趴着吧——“我突然想起有常识没有教给你,你好好听。”
令梨像只毛毛虫一样趴在地毯上,脑袋枕着被她抛弃又被男人拾掇回来的布老虎,仰着头眨巴眼:“嗯嗯,我好好听。”
“古往今来,道德伦理,男女授受不亲。”男人尽可能把话讲清楚,“最基础的,小梨不可以偷看我洗澡,也不能扒我衣服,这是绝对错误的行为。”
“为什么?”令梨不解,“被人看到身子,兄长大人会死吗?”
男人: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男人:算了,和天生剑修讲不通道理,剑修都是一群世间除生死之外无大事的死脑筋,我养的这个也不例外。
“没错。”令梨听见兄长大人严肃地说,“男性被女性看到了身子,失去了清白了,你又不肯对他负责,他会羞于见人,自尽而死。”
令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我愿意对兄长大人负责,你不要死。”
自己养的妹妹终究是向着自己的,没有完全失去良心,被令梨崎岖的脑回路反复折磨的男人竟有一丝欣慰。
“有小梨这句话,我不会死的。”男人温柔地抚摸令梨的脑袋,“可小梨不能对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负责,我们要从源头解决问题的发生——除了你未来的心上人,不要看别的男人的身子,明白吗?”
“就算是你的心上人。”男人微笑道,“在我判断是让你们在一起,还是让他去死之前,也不可以,懂吗?”
令梨懵懵懂懂地点头,她疑惑道:“如果万一,我不小心看到了,为了避免一桩命案,我还要对那人负责的吧?”
男人:“不,让他去死就可以了,故意勾引女孩子看他身子的男人死不足惜。”
过去了这么多年,兄长大人说话时骤然变得冷酷无情的语气依然回荡在令梨脑海,久久无法忘怀。
所以她才会在伽野从黑猫突然变回人形时反应异常迅速地用被子把他裹成卷饼,就是为了避免少主痛失清白,想不开跳海自尽。
令梨没有想到,她战战兢兢防范了许多年,避免了无数桩命案,竟会栽在今天。
“师兄他!为什么!不锁门!”令梨瞳孔地震。
男人换衣服都不锁门的吗?这是可以给人免费看的吗?
虽然宿师兄以为进来的是轩师兄,好像确实不需要忌讳什么,但他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不怕失了清白之身吗?
“我辈剑修,除死之外无大事。”令梨想到剑修的通用守则,又想到宿回云的向剑之心,艰难地为师兄开脱。
问题不大,令梨嘴很紧,她也不是登徒子,只是看了一二三四五眼罢了,师兄的清白还健在!
只要虔诚认错,人美心善的师兄一定会原谅不懂事的小师妹……
不,等等,令梨捏着她的黑色斗篷,突然反应过来:她如今不是师兄的小师妹。
站在这里的是个性别未知来历未知年龄未知的陌生道友!
“不要绝望!”令梨用力对自己说,“没有同门之情怎么了?没有同门之情就不配得到原谅吗?我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有了,令梨想到了。
她为什么要买这一身隔绝神识探查的昂贵斗篷?不就是为了避免拟凤道君对女婿性别的挑剔,防止他暗箱操作吗?
性别未知意味着,令梨想什么时候是什么性别,就是什么性别。
她如今想保全师兄的清白,不想让师兄因为她的“不负责”遭遇不测,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做法。
“没错,性别未知伽梨选手,今天的你,是男性。”
一个男人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房间,无意间看到他在换衣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不是。
师兄也觉得不是,否则他不会让轩师兄自己开门有事说事。
既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伽梨选手为什么要惊慌失措,又为什么要夺门而逃呢?
她不该惊慌,更不该逃跑,她该大大方方像做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应对突发情况。
令梨没有忘记她的来意,她是来告知宿师兄她要出门买猫食的。
令梨扯了下袖口,尽可能平视宿回云,眼睛盯着他的肩胛打死不往下挪。
“我欲出门一趟,念及合作盟约,特来告知道友。”
她说完台词,礼节性地拱手告辞,令梨向后退了一步,脚跟磕到门槛。
她全部的心神都被维持人设的执念占据,丝毫没发现自己向后退的脚步有多无措,跌撞间扶住门框的手用力到泛红,整个人磕磕绊绊向外退,偏偏表面还一副无事发生、我很冷静的模样。
宿回云张了张口,不等他说话,好不容易退出门外的小师妹如蒙大赦,埋头就跑。
跑了没两步,她又急匆匆地掉头回来,用力替宿回云关上门,门扉合上的动静惊掉房梁上的落灰。
宿回云:“……”
他凝神望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缓慢地剥下沾血的白衣。
沁了血的里衣掉在地下,直面血污的外袍反而被好好地叠起来挂在屏风上,衣肩上梨落云间的绣纹纤尘不染。
毛巾浸泡在热水里,搅干后热气滚烫,宿回云敛目擦净身上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