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安的指尖,忽然碰到了某种又湿,又冷,又粘稠的东西。
薄薄的,像是被打湿的塑料纸包裹着的细树枝。
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方乾安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了,他不能动弹,也无法动弹,血流冻结,神经链接全然断裂。
全身上下,他唯一能够动的大概只有心跳。
他的心脏就像是公牛一样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肋骨。
偏偏就在此时,方乾安眼角闪过了一道微光。
那其实是手机屏幕在感应到有人时自动亮起所散发出来的光。而方乾安,条件反射性地,朝着光亮起的方向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脸。
严格说起来那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张脸,因为她脸上连一层完好的皮都没有。还能附着在头骨上的皮肤是一种奇怪的灰紫色,上面斑斑点点全是尸斑,而在参差不齐的皮肉边缘,是泛着粉红色的骨头,还有四处绽开的肌肉与筋膜。
她的眼珠中,有一颗已经被挤出了眼眶,被神经与血管挂着垂在下颚处微微晃荡,而另外一颗看上去也已经严重变形,没有眼白,或者说原本是眼白的部分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所覆盖变成了一团淤红。
瞳仁泛着蒙蒙的灰,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
被撕开的面颊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牙齿,每一颗都已经被血液染成了猩红色。
【“呜呜……呜……”】
那哭声,正是从她合不拢的齿缝中发出来的。
……
它就那样微微偏着头,将头颅抵在被子的边缘,凝望着被子里的方乾安。
而方乾安的手,正按在她干枯渗血的冰凉手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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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
方乾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惊慌失措中,他一直拼命地往床脚躲避,结果一个不小心干脆从床上跌倒了地上,虽然说羊毛地毯不至于摔疼他,却也终于让他回过了神。
是噩梦。
方乾安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房间里的一片静谧,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
原来,刚才自己早就已经睡着了。
但是估摸着正是睡前一直惦记着李秀说的哭声,所以才会做了那么一个可怕的梦。
“靠……”
方乾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有点羞恼。
在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虽然说是噩梦,但醒来后方乾安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他打算打开床头灯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然而按下开关后,灯光却并未亮起。
方乾安一愣。再试了试房间里其他灯,发现都没有反应。
“开什么玩笑?”
方乾安感到一阵茫然,他都没有想过停电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居所里。
怦怦——
怦怦——
怦怦——
意识到停电之后,方乾安好不容易才平静一点的心,似乎又有点加快的趋势。莫名其妙的不安再次袭来,方乾安擦了一把冷汗,然后便披上睡袍打开房门朝着外门走去。
如果是家政员的话,应该知道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在哪里吧?又或者他可以让他们处理一下电路的问题……
一边想着,方乾安一边走下了楼。
一楼也停电了,宽阔的空间笼罩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似乎就连着黑暗都拥有了重量
,正沉甸甸地压在逐渐步入其中的方乾安的身上。
方乾安在楼梯边皱了皱眉头。
好奇怪。
他想。
一楼还是他熟悉的一楼。
停电的话,光线比较暗也是正常。
可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还是慢慢浮现了出来。
一偏头,方乾安忽然发现,一楼厨房里,似乎有蒙蒙的灯光传了出来。
他连忙朝着厨房走去,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咚咚”声,再然后,方乾安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正贴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小个子。
那个人一只手拿着石杵,另一只手则扶着某个像是石臼的东西上。
伴随着她胳膊的上下移动,之前方乾安听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苏阿姨?”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方乾安本能地以为那就是苏阿姨。
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苏阿姨并没有这么瘦小。
站在厨房里的人,压根就不是方家任何一个住家保姆或者是家政员——那是一个方乾安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老太婆。
那个老太婆身形佝偻,头发都已经彻底花白了。
用力捣着石臼时,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上满是老人斑,干瘪的皮肤下,青筋就像是蚯蚓一样明显。
而到了此时,方乾安也终于得以看清楚老太婆正在捣碎的东西——
是骨灰。
层层叠叠的骨灰盒堆积在老人的手边,上面还镶嵌着逝者椭圆形的灰白遗像。
老人简单粗暴的将那些骨灰盒打开,将里头灰白色的粉末倒进手边的石臼。
人类的骨灰并不都是细如粉末的质地,不少骨灰都还是成块的骨殖,而老人会非常细心的,将那些大块的骨头一点点研磨成粉末。
方乾安的身体彻底冻结在了原地。
那个老太婆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笑眯眯地偏头,声音又尖又哑,落在耳朵里,就像是有钢丝在抓挠着人的鼓膜。
“别急啊,别急,外婆知道你饿……外婆马上就能做好饭了,你好好吃饭……”
一边说着,老太婆一边转过了身。
枯瘦干瘪的身躯上,有一张上下颠倒的脸。
“来,吃饭吧。”
她微笑着,猩红的嘴唇在原本是额头的地方咧开,露出了红彤彤的牙龈,以及黑漆漆的喉咙。
她伸出手,抓起了一把骨灰。
然后,胳膊猛然伸长,眼看着,就要将那把骨灰直接塞进方乾安的喉咙里。
“操操操——”
方乾安再一次惊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没有像是上个梦里那样摔到的床底下去,却也因为梦里过于鲜明的记忆伏在床边干呕了好久。
方乾安身体僵硬地缩在床上。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心惊胆战了等了好久。
没有女鬼。
当然,也没有所谓的舂骨灰的奇怪老太婆。
方乾安侧耳倾听了好久,似乎隐约还能听到楼下家政员清理房子发出来的细微动静。
已经遭受了不少惊吓的他这才一点点放松了自己的神经。
“所以噩梦他妈的还有什么梦中梦?”
方乾安只觉得自己全身湿透,可他却完全不想下床去换衣服。
当然,因为噩梦留下的阴影,他也不敢往被子里钻。
绝望中,方乾安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就发现,在班级群里所有人都还在热切地讨论着欧阳的事情。
【真是恶心,这种禽兽死有余辜。】
【竟然
就选择自我了断了吗?太轻松了吧?】
【哈哈哈这种东西就应该下无间地狱饱受折磨。】
【没事的,就算他死了,应该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
方乾安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各种诅咒有些心烦意乱。
失神中,也不知道指尖按到了那个按钮,一个恍惚,方乾安才发现自己手机自动地拨了个电话出去。
好在这个电话拨打的对象是方乾安的某个小跟班,叫什么来着……
方乾安盯着名片上的【黄毛】两个字,竟然怎么都想不起跟班叫什么来着。
“唔?”
结果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等方乾安再想挂断,对面却已经接通了。
“方哥?窝草,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
黄毛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若狂,听得出来,他对于能接到方乾安的电话简直快乐疯了。
“啊,也没有什么……”
方乾安拿着手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说实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电话是怎么拨出去的。
电话那头的黄毛似乎没有注意到方乾安的沉默,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
方乾安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开口道;“你能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
黄毛瞬间安静了。
估摸着是被这个没头没脑的要求弄得人都傻眼了。
而此时方乾安其实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说的话也太奇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声。
“算了。”
他打算挂电话了。
不过就在他即将挂断电话前,方乾安却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喂,你觉得我这边,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吗?”
然后,他就听到了黄毛的回答。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方少,你那边那个女的,哭得好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