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六。
晴空万里,宜嫁娶。
天光微熹,敦国公府张灯结彩。厨娘、侍女、小厮各司其职的忙碌着,早先下了订单的糕饼铺子、酒水铺子、肉铺菜铺……也都踩着晨鼓声送货上门。
梅园很安静,因为余蓁还没起床。
如意轻手轻脚走进屋,见她拿锦被蒙着头,只余一个黑黑的头顶露在外面,竟也没喊她,还往盆里添了块炭。
卧房里外早就用喜庆的彩绸装饰过,门窗上贴着红艳精巧的剪纸。就连昨夜点了一半的蜡烛,都雕着花好月圆的图纹,坠着几滴将落未落的红烛泪。
余蓁是自己醒的,靠在床上发呆。
如意端来一杯热茶,温声细语的劝道:“时辰还早,娘子要不再歇歇?”
“算了,睡不着,”余蓁就着她的手喝了,又问:“舅母和表嫂来了吗?”
如意放下茶杯,闻言笑道:“在正院跟夫人说话呢,还有秦二郎也一早到了,现下正在门口帮着湛郎君迎客……”
余蓁讶笑:“他倒乖觉。”
如意点头,她也觉得秦子安秦二郎这个小女婿当得很上道,眼里全是活。
余蓁走下床,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上也被灵巧的缠上了一段红绸,她伸手碰了碰,丝丝滑滑的,清澈杏眸里是一种不知道睡醒还是没睡醒的梦幻迷茫。
“……我今天就要成亲了啊。”
唐朝的婚礼在黄昏,据说是因为古早时期,大家流行的是“抢婚制”,管他什么三书六礼,看上了就带着兄弟上门抢回来,因而都选在月黑风高的时候。
但黄昏的时候办婚礼,并不代表着白天就没有事儿。相反,这日清早,女方亲眷就陆陆续续上门了,或是嗑瓜子闲谈,或是游园看戏……总归是把气氛烘得热热闹闹,不让主人家得半刻闲。
若娶媳是晚宴,那嫁女就是午宴。
这边,芸娘领着一群未出阁的女娘在偏厅听曲,阿姐的婚礼,她作为东道主,最大的任务就是招待好这群小女娘,芸娘认真极了,恨不得一颗心掰成八块用,这边讲个不俗不雅的笑话活跃气氛,那边斟斟酒,盛气的捧两句,怯懦的温言安抚……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这桌吃好喝好,芸娘举着掺了水的酒杯,又要往下一桌赶,还没走两步,就见侍女阿绵站在门头冲她使眼色。
“怎么了?”芸娘低声问。
阿绵咧嘴笑了笑,掏出两个素面的小香囊,一白一蓝,“秦二郎君让人送过来的,说知道娘子今日定不得闲,这白的里面是润嗓子的糖丸,蓝的里面是醒酒药,秦郎君还说,他就在前院,让娘子要是遇着犯难的事就去找他。”
芸娘一愣,跺了跺脚,面上不知是羞是喜,恨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没见过这么爱操心的,这是我自己家,谁还能为难到我头上?”
阿绵扭头就要往回跑,嘴里故意说:“那我这就去把香囊还给秦郎君。”
“哎!回来!”芸娘急忙去拉她。
阿绵立马就住了脚,轻而易举的就让她把两枚香囊都“抢”了过去,芸娘气得拿指尖戳她额头,“越发没规矩了!”
余蓁想着下午要大妆,不知有多繁琐,此刻便只松松挽了个鬓发,上身是简单的朱红色小袄,下身系着一条盘金彩绣百蝶裙,都是应景的喜庆款式。
她踏入正院:“……舅母,表嫂。”
周舅母连连叫好,忙让她坐下,又转头对周氏道:“我初嫁给你兄长的时候,你也是蓁娘这个年纪,往常我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可今日一看,外甥女都要出嫁了,方觉这岁月太匆匆啊。”
“我跟舅母想的一样呢,”余蓁望着周湛的妻子姚氏笑道:“今早梳洗的时候,我望着镜子里也是一阵迷糊,就好像昨日还在缠着表嫂带我去城郊放风筝,今日就要成亲了,跟做梦似的。”
姚氏拉着她的手,大喜的日子不想叹气,就是愁:“还跟个小孩一样。”
她嫁给周湛的头年,成婚十几年没消息的周氏忽然有孕,周围人都说是她带来的好福气,她心里本就对这个小表妹存了三分喜欢,后来余蓁长大,又实在是个可人疼的性子,她便更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