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轩没好好读过书,学生时代基本上都是在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他不是那种能耐下性子学习做题的人,对,就是李培那样的,跟他一点儿也不对付。
所以关于昭君出塞的故事,他也就是在那些地摊上买的野史小说里看过,任凭那些书里把王昭君描写得如何美丽、如何伟大,如何背负着家国大义,他看得都腻味得很。
也没别的什么,他就是单纯觉得,那些书里一个劲歌功颂德,赞扬这个女人的“牺牲”,甚至把王昭君在异乡因为思乡郁结,郁郁而终都描绘得无比凄美赞颂的样子,怪虚伪的。
这么喜欢歌颂别人牺牲,那个写书的玩意儿怎么自己不去牺牲牺牲啊?
台上琵琶的弦音从最开始的悠远哀恸,到铿锵铮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紧紧吸附在弹琵琶的女孩身上,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舞蹈演员已经上台了。
直到有人如梦初醒,小声提醒周围的同伴:“哎,别一直看琵琶了,郭雪瑶出来了。”
“啊?……哦。”他旁边的人傻乎乎地应和,也是这会儿才回过神,却有些恋恋不舍,舍不得把目光从琵琶女孩的身上移开。
琵琶的弦音随着舞蹈表演里昭君的情绪——哀婉、痛楚、悲咽,决绝……声声变换,时而柔婉时而高亢,现场的所有氛围就被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和她怀里那把小小的琵琶带动着,起承转合。
观众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投注在了位置并不显眼的那个琵琶女孩身上,只觉得昭君的一世浮沉,似乎都被少女的琴音演绎尽了。
民族乐团的人坐在后面,一边演奏一边彼此交换眼神,眼神中都有些惊讶。
他们没有想到,卢云芬的这个师妹只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谱子,然后跟他们快速地合了一次,就能在舞台上有这样的完成度,且基本不需要他们刻意去迁就配合琵琶。
这个演奏水平,居然没进乐团,也是可惜了。
表演行至酣处,丝竹琵琶声声铮鸣,乐曲激昂,舞蹈也渐入高/潮。
郭雪瑶一个漂亮的元宝跳一跃而起,她跳的位置刚好离谢免免不远,身着红斗篷的少女正全心投入在激昂的演奏中,无暇他顾。
舞蹈的一起一落间,带起的风吹落了免免的兜帽,松松绾在脑后的黑发如瀑布一般,随着落下的兜帽一起散落了下来,丝丝缕缕垂落在肩。
台下,欧阳轩听到他周围坐着的好几个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了,这下是彻底没什么人关注倒霉的舞蹈首席郭雪瑶了,明明她才是这支舞蹈里的红衣昭君,精心编排的舞蹈,却吸引不到任何的目光了。郭雪瑶注意到观众席的反应,练了许久的舞蹈动作一滞——她跳了这么多年舞,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沦为了别人的陪衬。
一整个观众席的人,无论男女,都被琵琶女孩兜帽下的容颜深深吸引了,或许也是因为在这样的氛围下、这样的琴音中,更容易让人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被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人的美好所吸引。
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也只有这样的琴音,这样的美人,才能成就千古的佳话了。
后半场演出,一直到女孩抱着琵琶谢幕,大家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氛围当中。
梨花艺术团的这场压轴表演完美结束,没有出任何的岔子,表演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观众席上已经完全没有人在听主持人最后的总结陈词了,全都交头接耳地在讨论,刚刚的琵琶女孩到底是谁。
“这小昭君应该不是咱们院里的吧?眼生得很啊。”
“嗯,不大像。我之前听说梨花艺术团这次找的伴奏是宁城民族乐团的,那这姑娘八成就是民族乐团那边拨来的琵琶手了。看起来年岁不大啊,弹得倒真是太好了!”
“哎!谁能打听打听,这姑娘到底是谁啊?你们说……嘿嘿,我现在上门提亲还来得及么?”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青年说了这么一句,被周围的姑娘们听见了,挨了好几个白眼儿。
“臭流氓!”“见色起意,不安好心!”
就因为这个琵琶女孩的出现,观众席这会儿热闹非凡,仿佛一下子成了个交流情报感想的茶馆。琵琶女孩已经直接被称呼为“小昭君”了,这些人,刚刚表演开始之前还一个个嚎着郭雪瑶前郭雪瑶后的,这会儿倒把他们的“偶像明星”全然抛诸脑后了——怕是没有人记得,这场表演里,郭雪瑶才是那个首席,才是舞蹈表演里的“昭君”才对。
欧阳轩默不作声,站起身,往后门走出去准备抽烟去了。欧阳郑道瞥了他一眼,他就朝舞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的主持人抬抬下巴,意思是演出都结束了,我出去透透气总行吧?
最后欧阳郑道到底没跟他计较,把头扭了回去,默许了。
欧阳轩走出汇报厅,顺着门口的羊肠小道往僻静处溜达,掏出打火机,本想点烟,结果摇摇烟盒,发现最后一支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掉了,烟盒空了。
他从云南回了宁城以后,反倒抽烟抽得凶了一些,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时候觉得心里烦闷得很,现在想想,云南部队里虽然条件差,纪律严,日子过得挺苦,但是天高林阔的,似乎心境也开阔些。
欧阳轩想去后边的小卖店里再买包烟,慢悠悠往前走的时候,却恰巧碰上了散场后从后台小门出来的人。
郭雪瑶还是往常那副清高又目不沾尘的样子,套了个外套,跟谁也没多说两句话,就自己掉头先走了,脚步格外地快,像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似的。他们那一群人大多都是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道别,欧阳轩站在拐角处,不自觉地在人堆里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
目标当然很快就被他找到了,这个红斗篷的小姑娘实在是显眼出众得很。
大约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演出,她的神色间有一点疲惫,抱着琴跟大家道了别,就步履匆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挺着急的样子。
欧阳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跟了过去,远远地落在后面看着她,直到小姑娘匆匆进了单元楼。
他抬头看了一眼——六单元。
果然是邻居啊。
手上攥着打火机,他无意识地啪啪地按,火光明明灭灭的,一直等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过了头离开。
没有人能想得到,谢家的免免,谢家那个安静到让整个大院的人都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的小女儿,一夜之间,就在大院里出名了。
而谢家的门槛,也被形形色色的街坊邻里踏破了。
这事最开始是谢旋惹出来的,本来国庆演出刚结束那会儿,所有人都在猜测琵琶女孩的身份,众说纷纭,但大家基本上都一致觉得这姑娘应该不是他们院里的,毕竟大家伙都在大院里住了这么多年了,院里有个样貌这么出众的姑娘,不可能没人知道。
演出散场以后一群大院里的小伙子没尽兴够,在院里支了几张桌子喝啤酒,谢旋一开始听他的朋友们在那里为了琵琶女孩的身份争来争去,差点下巴都惊掉了,他想说你们争啥争,你们当真就没有一个人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有个非常好看的妹妹这件事了吗?!
李培跟萧萧也是知情人,萧萧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完演出以后整个人灵魂出窍了一样,不晓得沉浸在什么情绪当中,跟他说话还时不时呵呵地傻笑,怪瘆人的,后来谢旋就不搭理他了。
李培认识免免,却也没有首先开这个口,就是一边喝酒一边看其他人争来吵去,还看得挺高兴的样子,大约很是能从这种看傻子争论的场景中找到些乐子。
最后谢旋实在看不下去了。
“停停停,你们!都停下,别瞎猜了!”谢旋双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是不是都把你们兄弟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啊?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有个妹妹,我妹妹很漂亮。而且,你们就没一个人认真看了我的魔术表演是吧?我妹就在当场啊!——你们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怀疑过,这位你们口中的‘小昭君’,就是我家的妹子吗?”
谢旋话音落,一群大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有人“噗嗤”笑了,接着就人传人,演变成了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不是,旋儿!我的好旋儿,咱自己的妹妹自己疼,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在外面乱认妹妹,咱妹妹要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就是啊!认妹妹也认个靠谱点儿的嘛,你们谢家一个个都是活络人,做生意的好料子,但这不也没什么琴棋书画的土壤嘛,那姑娘长得更是跟你半点儿都不像,这怎么也看不出你们谢家的基因啊!哈哈哈哈!”
谢旋差点没给他这帮便宜兄弟气够呛,当场一字一顿地说道:“行,敢不敢跟我赌五十块钱?——你们所有人加一起凑五十,我一个人出五十,赌你们嘴里的‘小昭君’到底是不是我妹妹。”
“……啊?”
男孩儿们一听这话噎住了,谢旋拿这个出来赌,那只有两个可能,一,谢旋脑子被酒泡坏了,就爱做慈善接济他们弟兄几个;二,“小昭君”就是谢旋的妹妹本人。
看一眼谢旋杯子里的酒,没下去多少,那脑子被泡坏了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只能是第二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