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到卢泽厚的下文,忍不住出声提醒:“卢教授,然后呢?”
卢泽厚见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和陈侧柏的暗流涌动,嘴角微微抽搐,语气颇恨铁不成钢:
“跟我来!”
说完,卢泽厚掏出钥匙,打开货仓门。
秋瑜发现,虽然卢泽厚带领团队,研发出了纳秒级生化芯片,他本人却不用任何高科技,不仅没有做人造皮肤移植手术,甚至很少使用芯片,出行都带着一大把钥匙,如同一十年代电影里的宿管阿姨。
货仓门是老式卷帘门,开启时,发出巨大的哗啦声响。
仓库门口,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箱子。
迎面是一幅占据整面墙的涂鸦,黑红相间门的喷漆,骷髅头里盛开着硕大繁丽的花朵。
秋瑜不自觉将这幅涂鸦拍了下来。
卢泽厚瞥她一眼。
她说:“很有艺术感。”
“一个小孩儿画的,”卢泽厚漠然说,“她在杂志上看到类似的图案,就画了上去。她才八岁,学都没上过,懂什么是艺术?”
“资本告诉她,鲜花和骷髅头结合是一种艺术,是一种美感,于是她就把鲜花画在骷髅头里。她至死也不知道,鲜花不该长在大棚里,也不该长在生态建筑里,更不该长在杂志的骷髅头里。鲜花应该长在她脚下的土地里!”
秋瑜有不好的预感,犹豫一下,轻声问:“那孩子呢?”
“死了。”卢泽厚面无表情,“死因不明,可能是某种基因病,自从人类的基因池被污染以后,这种事就屡见不鲜。媒体连报道都懒得报道了。”
卢泽厚说的是实情。人们已经对这类新闻麻木了,从一开始群情激奋,到后来哪怕推送到眼皮子底下,也懒得点进去一探究竟。
秋瑜抿紧嘴唇,沉默。
她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事。
同情?悲哀?愤怒?
她找不到合适的情绪。
没人教过她这些。
就像当初,陈侧柏在她的面前被欺凌,她有心想要帮忙,却无从帮起一样。
——呵斥?制止?
只能帮他一时,等她转身离开,他会迎来更加猛烈的打击报复。
——表明态度,告诉周围的同学,她不喜欢校园霸凌?
也许有几个同学会买她的面子,不再给陈侧柏难堪。但时间门一久,等她和那群人渐行渐远,霸凌仍会继续。
就像一群狼围猎一只羊,你可以鸣枪示警,警告那群狼,不要再靠近那只羊,但只要你收起枪,转身离开,狼群仍会对羊紧追不舍。
更坏的情况,狼群可能会转移目标,不再追猎那只羊,将饥渴的视线转到了你的身上。
往里走,是一个三十来平方米的仓库,地上凌乱堆放着被褥,有的干净整洁,有的则满是汗渍烟洞,泛黄发馊。
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见他们进来,倏地抬起头,眼神像流浪猫一样警觉。
发现是卢泽厚后,她又放松下来,继续靠墙发呆。
秋瑜注意到,女人的眼中闪烁着银光。她在用芯片浏览网页。
卢泽厚说:“这是我能为他们找到的最好的房子。”
说着,他突然伸手指向角落里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秋瑜看向女人:“我应该知道吗?”
卢泽厚嗤笑:“我以为你是个合格的记者,她是杰茜·墨菲,生物科技曾经的高管……”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无人机毫无征兆地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响,爆闪出亮蓝色的火花,砰的一声坠落在地。
秋瑜一惊,正要上前查看,卢泽厚却拦住她,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你丈夫做的。”
卢泽厚说这话时,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从外面进入仓库那段时间门,他迅速搜索了一下秋瑜的履历,注意到她不少项目都戛然而止,基本上只要危险情况升级,就会被其他人接手。
表面上,是秋瑜的父母在出手干预,但卢泽厚了解公司那帮高层的德行,他们是一群自私冷血到极点的资本家,整治竞争对手都来不及,根本没空干涉儿女的生活。
秋瑜选择成为记者,而不是进入生物科技工作,对这种高层人士简直是忌讳中的忌讳,秋瑜却没有跟家里断绝关系,陈侧柏私底下肯定帮了她父母不少忙。
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既不知自己已经是父母的弃子,也不知身边丈夫的真面目。
卢泽厚不讨厌秋瑜,相反,非常欣赏她身上的一些特质。
可她太天真,太不谙世事了。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对她生出毁灭欲?
——我活在畸形的黑暗里,在挣扎,在蠕动,想要挣脱出去,你却从光明里朝我投来天真无邪的注视。
凭什么?
卢泽厚含笑,等秋瑜质问陈侧柏为什么入侵无人机。
接着,他只需要煽风点火地说一句,除了入侵无人机,你丈夫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惊喜呢,就可以坐看夫妻反目了。
谁知,秋瑜听见是陈侧柏所为,后退一步,“噢”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卢泽厚面皮抽动,忍不住提醒她:“你不问问他,为什么黑掉无人机吗?”
秋瑜纳闷:“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说那个人是生物科技的高层。公司高层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继续坐办公室,另一种则是成为办公室花卉里的肥料,她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说明你用了某种手段把她保了下来。当然要黑掉无人机防止公司窃听。”
“……”卢泽厚听得面部抽搐不止,看秋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卢泽厚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着说道:“知道公司是怎么压迫普通人的!”